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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作家的另類選擇──<微物之神>作者阿蘭達蒂.洛伊

『「若你要受苦,這痛苦必須是為了國家的利益而承受的。」杰華赫拉.聶魯Jawahalal Nehru(註:印度首任總統)於一九四八年對因為興建艾勒湖水庫而被迫遷徙的村民說。

我站在山上大笑。
我乘坐小船由傑仙希橫渡拉瑪達(Narmada),在對岸爬上山丘,沿著高矮、光禿的山脈,我可看到薜加、沙洛、尼加溫和東希迪等部落,我可看到他們稀疏脆弱的家;我可看到環抱著他們的田野和森林;我可看到小孩和比他們更小的鵝群,散落在眼前的地形,倇如會走動的花生米;我知道我所看見的是一個比印度教更古老的文明行將破毀,這場毀滅行動還得到這遍土地上最高的法院批准。當今年的季後雨來臨,沙達沙盧水塘的水將把它們淹沒。

為甚麼我會發笑?

因為我突然記起,在取消繼續興建沙達沙盧水塘的禁制令前,新德里的最高法院法官們溫柔的關懷和慰問,他們希望知道在安置區的天堂裡,有沒有可讓孩子玩耍的園地。代表政府的律師趕忙作出肯定的答覆,孩子們不單有公園,而且在每一個公園都設有蹺蹺板、秋千和滑梯。仰望無窮的天空,俯瞰淙淙不絕的河水,就在那短暫的一瞬間感受到一絲的荒誕,把我的憤怒扭轉,我笑了出來。我並無意表示不敬。』

摘譯至<更高尚的公益>The Greater Common Good阿蘭達蒂.洛伊Arundhati Roy。

<微物之神> God of Small Things的作者阿蘭達蒂.洛伊Arundhati Roy,最近就是因為這段文字惹來非議,被印度最高法院以蔑視法庭的罪名起訴。不過這亦不是她第一次惹上官非,當<微物之神>在九七年出版的時候,她亦被赫拉拉(Kerala)的地方議會指控她「有傷風化」(corrupting the public moral)。

有關洛伊蔑視法庭的案拉据了近兩年,她不理會代表律師的勸告,拒絕承認控罪,並於雜誌中自辯,該文章又成為法院起訴的新證據,若罪名成立,很可能要囚禁六個月。這案的細節我不想多說,反而希望藉此談談洛伊。她曾經讀過建築,但中途肆學,後來當過健身舞教師,九七年寫成了<微物之神>,是一個發生在赫拉拉的愛情故事,小說中嘲笑印度社會的種種虛偽,而她所描繪的美麗的事物,大部份是一些細小如甲蟲和醬瓜的東西。小說售出了六百萬本,並獲取當年印度最佳小說大獎。

自從四年前洛伊完成<微物之神>後,她並沒有順應名成利就的原則去寫作,四年來一直沒有寫小說,即使有無數的電影商人希望她出售小說的電影版權,她一概拒絕,認為每一個讀者在心中都有他們自己對小說故事的想像,她不希望把這種想像空間換成金錢。(這立場是我們這些生存在商品文化的世界的人所難以想像的)。相反她寫了很多具政治性的文章,當中包括批評印度核試、興建巨型水霸工程和大企業私有化;去年九一一事件她亦有發表反戰的文章。

由小事Small things轉向大事Big things,很多人說洛伊是「行動作家」(writer-activist),但這個名詞卻使她聯想到梳化床(sofa-bed),覺得它既貶低了作家,又貶低了行動者,難道從事創作的人就不能有政治立場嗎?正如她所說,<微物之神>的政治立場,絕不比她後期的文章缺乏政治立場。

當然她的轉變是跟她這幾年的經歷有關,九七年<微物之神>得獎後,她出國旅遊,當中經歷並走出了名利的誘惑,九八年印度核試,她宣告想像的終結,她對國家攏斷下的民族主義感到絕望,並聲明若反對核試、殺戮和滅亡就是違反民族主義的話,她絕對願做一位叛國者。但她的想像並沒有真正的終結,它被持續了五十多年,自印度獨立以來便開始的拉瑪達反對興建水霸運動吸引著。她看到了民族、自由和抗爭的另類想象,之後她熟讀水霸及灌溉工程、全球化、世界經濟等等的書,並以她文學和嬉笑怒罵的筆觸寫下了<更高尚的公益>,指出整個水霸工程是對賤民和少數部族的種族滅絕。去年,她又完成了<權力政治>一書,主要是批評跨國企業攏斷對人民的影響。

但是<微物之神>與她近期的文章絕不是一個斷裂,而是對現代化不同面向的批判。<微物之神>中的美,是建基於多神論萬物有靈的觀念,換句說,人與物或自我以外的東西和事情,能產生交流與互動,亦即主體際性(intersubjectivities),這一種非語言感知與感應文化與傳統(如母親與孩子的感應、巫術的文化),卻遭到以個體為利益的現代化發展所排斥,結果人看似是從自然中脫穎而出,成為統治者,但實際上卻被困於個體的籠牢中。這個個體無限地擴大,卻依舊饑渴。一直以來的反抗運動,都沒有跳出這個框架,即使極力批判資本主義的社會主義,如小說中的赫拉拉革命者,其基礎都是一些自我完成的大話理論。就是因為洛伊把印度種姓傳統和印度現代化的理性和個人主義傳統放在一起嘲笑,以致印度的傳統政治實踐者,不論是支持發展的自由主義者,還是批判全球化資本主義的左派,對洛伊的文章都覺得很不是味兒,但是他們又沒法與之對辯,因為她的文字說話的邏輯,是文學性的感應,而不是政治與發展的理性,最後他們只好指控她「有傷風化」。從這角度看,<微物之神>真的更富政治性。

洛伊的寫作實踐的動力主要是「爽」,即使到現在她都認為,不論是女性主義的實踐或創作,最重要是在過程中得到歡愉,這個過程才顯得有意義;在她加入了印度的政治論爭後(以及隨之而來的官非),她對自己或作者的位置有更多的思考,寫作除了要「爽」之外,作者並不是在世界和社會之外的,她/他亦置身於世界權力的位置,利用著文化全球的力量去自我推銷。今時今日,作家已成為文化工業的一環,大量的出版社,到第三世界國家或一些富有異國風情的地方獵頭,希望可以創造出明日之星,大家都希望藉此工業來成為第二個J.K Rowling以小說哈利波特變成億萬富翁;處於這種環境,作家豈能置身世外?有人說:「作者沒有或不能明顯地表達政治立場」,但這一句話本身已是一個政治立場的表現,而洛伊要走的是另一條路:「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些東西是值得全球化的,我想一定是異見者,而我會為此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