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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成為集體回憶:消失中的上水小販

不想成為集體回憶:消失中的上水小販

按:我班同學因專題研習之故探訪上水的小販,寫了以下報道。謝謝他們的努力,讓更多人知道小販被領匯驅趕的情況。

作者:梁曉潼、曾巧怡

香港的流動熟食小販,被小販管理隊嚴厲的掃蕩與地產霸權的強勢壓迫下,幾乎已消失得七七八八。有趣的是,在每天晚上的上水,連接火車站至彩園邨的行人天橋上,總會有一車車的熟食小販檔在擺賣,光顧的無數市民中,除了有深夜回家的上水居民外,也有餓著肚子出來買夜宵的街坊,有人甚至是聞名而至。

每晚約十點半,就會有一車車的無牌流動熟食小販由彩園邨推出至天橋擺賣,他們販賣的美食絕少有重複的,各式各樣如常見的雞蛋仔、魚蛋燒賣、各式凍熱糖水、串燒不在話下,但經典如油渣麵、狗仔粉在現今的本地食肆已很罕見了;你有見過街邊的流動小販會賣鐵板燒、海南雞飯跟飯送湯、手搖珍珠奶茶、生磨杏仁糊合桃露嗎?款式之多,未能一一盡列,單是雞髀就有滷水雞髀、鹽焗雞髀、炭燒雞髀、炸雞髀,任君選擇。全盛時期多達三十車小販檔,猶記得當時還有車仔麵、煎堆、油炸鬼等,琳瑯滿目的美食的確讓無數夜歸人暖了胃。

無牌經營、不合法、骯髒,是打擊小販的言論。小販自己的看法又如何呢?某位曾經被小販管理隊抓過多次的小販告訴我們,每次被抓都要罰款三千元左右,最高一次罰五千,有次等待上庭時,見到一個貨車司機受審,犯的是拒絕停車受檢並連衝兩個關口,他聲稱因為當時車窗緊閉,以致不知道被追截。最令這位小販不忿的是,此司機「咁大架車」都只是罰五百元,自己賴以謀生的小販車「同大貨車差咁遠」,卻要罰五千元,還要被充公,實在不公平。正牌食肆,環境不衛生、食物中毒的報導從不罕見,甚至當過侍應的都知道食物由製作到端給客人食用的過程其實不是很乾淨、衛生,不過都是食客看不見罷了,事實上,由於無牌熟食小販製作食物的大部分過程都在食客面前,為求令食客對其食物有信心,更重視乾淨、衛生的問題。無牌小販之所以不該存在,除了「骯髒」、「阻街」外,最重要的是衝擊著正牌商舖的生意,亦即是地產霸權的問題。大財團會讓沒有付任何租金的無牌小販,在屬於自己的範圍內擺賣嗎?即使那不過是兩個半小時。

九月二十四日,彩園行人天橋局部範圍被圍封起來,根據張貼在彩園商場玻璃門上的告示,是謂領匯的「資產提升工程」。此工程是要將彩園商場環境及公眾設施大翻新,迫死的不只小商戶,還有無牌流動熟食小販。 如果認為領匯只是為了工程才會封了天橋局部範圍,沒有要趕絕小販的意思,那就錯了,之後,領匯開始出招。

有天晚上九時許,領匯保安在天橋被封範圍至彎角處架起了鐵馬,即是前半截天橋的範圍收窄了一半。工程進行的那一截,更是連兩個人並肩而行也不能,更遑論小販車在此擺檔了。後半截天橋根本不足夠讓廿多架小販車並排擺賣,小販們於是拆了鐵馬,繼續擺賣。幾天後,保安們依舊架起鐵馬,並將之紥實,這次,小販們拆不了。第二天晚上,天橋上約有十多檔小販檔,但在進行工程的圍板上,卻貼著一塊鮮橙色的紙板,上面寫著:「內有串燒,炒粉面飯,便利街直入轉右」,穿過狹窄的天橋,彩園商場玻璃門旁當眼的位置,貼著相同的橙色紙板。根據紙板所示,來到屋邨公園範圍,的確有約十檔的小販檔在擺賣,雖然有不少光顧者,但人流始終不及天橋。又過了幾天,領匯保安在彩園商場的其中三個入口架起鐵馬圍成一個三角形,並各派兩個保安看守,當有小販車要經過時,保安會展開鐵馬攔堵小販。三個入口都是由屋邨通往行人天橋的必經之處,保安聲稱凌晨兩點才會離開,實際上欲攔堵小販不果後,十二點不到,他們就離去了。可以預見的是,過幾天後將會又有一些新行動打擊小販了。

表面上,小販好像都很厲害,領匯的突擊都未能阻止他們通往行人天橋;然而,站於小販的角度,他們只是因著領匯的行動,機動地作出反應。面對領匯的主動攻擊,小販也不過是手無寸鐵的草根小市民,沒有龐大的財力資源,由於無牌經營,也不獲區議員或機構的支持與幫助,只有被動的份兒,每晚也要應付領匯層出不窮的把戲,思索對策以繼續開檔擺賣。他們不知道領匯第二天又會有什麼新的趕絕行動,唯有見步行步,見招拆招,這是小販的無奈。誰又會考慮到當中牽連的是幾十個家庭的生計?

我們只是幾個學生,因為做專題研習報告的關係,而有緣認識到香港所剩無幾的本土特色──流動熟食小販。我們當中,一個由出生至今就居住在上水,對上水天橋小販有感情是容易理解的事,但就連因為落區才會去上水,住在九龍、香港島的,因深入的觀察及與小販真實傾談後,都不忍看到這群寧願靠自己雙手也不要「攤大手板攞綜援」的小市民在地產霸權的欺壓下而消失,一想到將會有廿多個家庭因此失去主要經濟來源,就覺得非常同情與不忿。最初以為他們是有黑道人士支撐,我們真的頗害怕,第一次落區只作觀察,根本不敢與他們傾談。第二次落區後,終於鼓起勇氣表明身份並跟某幾檔小販傾談,發現他們只是為生計奔馳,各有自己的背景、家庭、故事的草根小市民而已。與我們傾談過的小販,剛巧都有子女在唸大學,甚至唸完大學,子女知道父母「搵食艱難」,一直都很節儉,也知道要努力讀書。雖然的確有黑道人士收取保護費,但大家都知道「保謢費」是怎麼的一回事,小販真的受到保護、被勢力支撐嗎?可是長久以來,上水人基於小販組織性的運作,都聯想到:幕後一定有「組織」在支配他們。黑社會的流傳污名化了這群小販。事實上,他們自發組織性的行動,互相幫助,有秩序,也有默契,只是為了能夠在靠近火車站、人流多的行人天橋上每天繼續擺賣兩個半小時,只是為了生活。

幾十年來,上水的夜歸人習慣每晚經過火車站時,讓撲鼻而來的食物香味與暖氣,帶走一天的疲勞。大財團的壟斷打壓,將天橋上的小販趕盡殺絕,可是,消失的不止小販,也抺去了本土的草根經濟活動特色,這不單是上水人的可惜,也是香港的悲哀。我們不知道自己可以為上水的小販們做到什麼,只希望盡我們的最大努力,以文字讓社會上更多的人知道,於上水有一群熟食小販正面臨著幾十年來最大的存活危機。我們不想這群上水小販,漸漸消失於城市中,只能成為我們的集體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