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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是如何運動起來的? ——訪問八鄉北候選人朱凱迪


土地正義聯盟訪問系列---土地是如何運動起來的? ——訪問八鄉北候選人朱凱迪

按:本訪問系列由土地正義聯盟研究組籌劃,將會一連五輯走訪土盟五區候選人,呈現比選舉廣告更深入的故事,揭示區選過程中的思想脈絡與實況經歷。訪問計劃希望讓更多公眾明白土盟的理念之餘,亦為組織突入地區背後的普遍意義帶來具體的參照。

可能只是因為我們住在一個什麼也沒被問題化的城市,朱凱迪所做的無非是替這靜寂的空間創造了連場的奇觀與可能。從他參與皇后碼頭的佔領到菜園村的保衛,在不同議題遊走到定點場所的死守,稍不經意,原來他已附在錦上路街站默默地開展新一波的土地運動。這個總是比大眾想多一步的八鄉北候選人,參與區選究竟所謂何事﹖透過在滿有選戰意識期間的一個訪問,我們一起尋找迪身上那些政治意識的源流,尋找八鄉、鄉郊土地,與及社區生活的希望。

第一部份:運動理念

參選——介入保守性的基進化運動

 對於自五區公投後那些政治悶局的日子,能夠在訪問裡返回社會運動本身的討論的確是陽光普照。訪問當刻,我們就談到參選區議會這個議會與社會運動的匯合點。當社會運動與區議會同步進行,究竟會令運動朝著什麼方向進發﹖八十年代的匯點﹖九十年代的民進黨﹖抑或其他模樣﹖

 對迪來說,這些政治形式都並非相關的參照,參選倒是將一些基進的想法擴展到更多生活範疇、更多社群的一個互動過程。「我不認為,從以前發動社會運動到現在參選,就是象徵著一個保守化的過程。」「就以處理渠務的問題為例。如果只是以一個社運組織者的角色,從農民角度出發,渠 [現今的河道整治] 只會被負面地理解為一種配合地產利益而出現的東西。但要是參選,就得顧及那些關注水浸影響的人,如附近的居民、搞貨櫃場的人。過程中就要學習去探索一種方法,是既要農業,而又處理到不同單位的問題。」處理渠的問題並非意味著要尋求所謂「妥協」的保守化,而是敢於介入保守性的基進化。

 「又例如交通規劃,現時區內主要的公共交通:專營小巴、紅色小巴和巴士,其實是來自三個集團,我們又應怎樣理解他們的關係,自己又怎樣去定位,從而去改善到區內的交通規劃呢?我們能否提出一套左翼對地區交通規劃的想法呢﹖參選就令我開拓了一些新思考,而以往參與社會運動時就未有觸碰這麼多範疇的問題。」反過來說,對他來說沒有站在某些位置的運動是不能企及的。在區選過程中簡化溝通(Engaging simplicity) 所面對位置的複雜思考及實踐,那些辛苦必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這種身處其中的基進政治必須具明確的主體性。迪認為,形式上區議會或選舉代議政制有其本身的規範和包袱。他理解自己參選的意義,就是要帶著一套理念去進入選舉,透過一個過程去凝聚一些與土盟想法近似的人,而不是要去做「透明人」,一個純粹代表那幾千個選民然後去發聲的無意識「平台」。

 於是,我們在迪的身上看到基進化的兩種意義:一種從渠、交通等基本問題開始去構想改變,與及另一種「置身其中」的基進思考,參選行動與以往眾多的運動似乎並無軒輊:阿迪只是一如既往,將自己置於壞透的政治爛泥堆中思索運動空間。

 運動的基進化與保守化分別甚遠,原來卻只差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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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的石頭

 雖說參選與既往運動想像一致,阿迪亦能對處理問題的類型道出微妙差異。迪以天星、皇后和菜園村的經驗去解釋在城市和鄉郊對土地理解的分別。「其實在城市中,我會重視人在一個空間當中的活動,如一個碼頭、一個街市,但城市人對土地其實沒有太大的概念。公共空間可以讓人有不同類型的組織的可能性,如果到處都變成商場,越來越多空間失去公共性,公民意識的培養就會越來越殘缺。」雖說城市土地問題包括了賣地、土地運用等整體分配問題,相比起「空間」、「公共」,似乎「土地」在都市環境裡不是市民心中的關鍵詞。

 「反而地的意義在鄉郊更加能展現出來。凝望一塊田會見到不同層次的脈絡,哪年打風淹沒農產、哪年種過什麼,土地之憶記刻骨銘心。所以在鄉郊我們能藉著人與土地的經驗,表達到新的 [相對於主流城市想像] 人與土地的關係,菜園村就是一個例子。」

 而迪憶述起早前阿竹在口述訪問,他驚訝一個農夫對土地的記憶竟可以這麼細緻,一塊田的作物更替,農夫天天都在田上耕耘,滿載著與這塊田一起成長的回憶。[註(一)]在土地上,農地、農夫、村民和村民之間,結合出一種複雜且緊密的關係。在他口中的土地堅如盤石,以上的所有東西,搬也搬不走。

這種土地關係與感覺的認知或者能稱之為恢復,「驅使著我努力投身去保育農地,正是因為農地 [土地] 議題或意識能給予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發展一種有別於現時組織的可能。」

 迪從「空間轉向」到「土地轉向」,投入經營八鄉的土地,近日連老一輩的原居民競選對手也說其參選「有勇氣」,並「認同理念」 (註二),不知是否就是那份堅持勾起了上輩原居民人對土地的一些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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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社運到落戶八鄉

 社運中人有不同的人種選擇不同的路。有人會選擇繼續在不同議題遊走,或進行據點的「佔領」,迪反而認為自己,去到這個人生階段,可以嘗試去「落戶」,投入時間去經營一個地方。

 「那時在天星皇后曾被人嘲笑的是,因為那個碼頭是沒有居民,無需要做組織,無人抽你後腿,在一個無人居住的空間講什麼意識形態、講文化當然容易。但難度總也不比上在一條街、一幢樓去做居民組織。」「後來因緣濟遇下在零九年我與菜園村相遇,就決定要幫他們做組織工作,雖然後來我在菜園村逐漸變成一個秘書、一個像官僚的角色。到現在參選,其實是藉著在菜園村做組織的經驗,進身到一個較大的平台去實踐,去面對一個難度更高的組織上的挑戰。」

 我們過往見過,有不少本來很有政治理念的政治人物,參選區議員,在「落戶」[其實只是「落區」] 一個地區後,彷彿在十多年間就被一個地區湮沒了,未能把自己本來的理念帶進一個地區中發揮作用,而只是逐漸變成一個微不足道的普通區議員。「當然我也擔心過參選會是一個惡夢的開始。但如果我沒試過又怎知道自己會否變成這樣?」

 許多人或會認為,這種落戶行為對於當今多元化的政治旅途會是一種自殺,無論時間、精力、勇氣及「回報」都比走其他的道路艱鉅。有關路途,迪明顯並沒有沿用這種理性資源邏輯計算,他卻以「村」(保衛菜園村) 與「鄉」(八鄉區選) 這兩種層次具像地說明這條落戶的路:「其實護村和區選是完全不同的過程。護村過程是一個殺敵的旅程,而當中自己的團隊也見越來越少人留下,菜園村由一開始有約100戶到現在留下來的47戶,但其實你會見到越來越凝聚到想法近似的人,一起面對眼前的難關衝破。村民與村民之間一定會有矛盾存在,但這個矛盾一定遠遠少過『鄉』層面有的矛盾。在一個固定的選區界線內,『鄉』已經有一個很複雜的結構,有鄉事派、原居民和非原居民、地產商、露天貨倉場營運商等,各者之間的關係和利益瓜葛是十分複雜的。我們要面對的其實是走入一個管冶(Governance)的問題。」聽畢,我腦海立即浮起了從關羽過五關直到劉備入蜀的文學景致,誰能預知某一天,八鄉能夠轉變成糧豐物阜的天府之國﹖

返回基本距離的社區民主

 在地經營不只是一個縱向的時間問題,阿迪提出橫向的地理問題更迫切要處理的理由:「以往的土地運動,如保留菜園村運動,我們多是吸納到想法近似的人從市區或遠處千里紹紹入來幫手,但反而只一路之隔的另一條村,就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其實鄰居正是你最需要連結的人,因為他跟你住在同一個社區,最能明白你的生活狀態,最體會到大家共同面對的社區問題。」

 「一個從市區長途跋涉入來的義工,說真的,不多不少是對鄉郊抱有一些浪漫化的景象才入來幫忙,他未必真正理解何謂鄉郊政治。我不是排除以想法近似的人做連結的作用,但一個沒有距離感的土地運動是注定失敗的。」

 返回人與人最基本的距離的提法,可能讓鍵盤戰士失望了,然而這實體距離的地理思考並非為針對虛擬群體,倒帶著孕育民主的深切關懷。「長遠的目標是鄉郊不同角落裏推動民主,所以要在一個地點開始,讓居民學習民主,實踐民主。即是一個群體內人人應該得到更多資訊接收,了解社區中的問題,而每個人能學會不只著眼於自己最貼身的利益事宜,對於社區的問題一起關注,要有溝通有討論,一起討論出解決方法。菜園村就是一個培養民主群體的例子,而再進一步去要鄉的層面就要培養一個更大的民主群體。當然在鄉郊層面,眼前還有很多障礙和忌諱,我們要衝破,就要在鄉郊各個角落培養民主群體,例如在新田、八鄉、南丫島等,並擴展其他的村落。」

 由於不少地區實踐都「做壞手勢」,迪不厭其煩地澄清孕育社區民主的目標:「但培養民主不是要做透明人,不是當選後就跟著選民隨風擺。自己在培養民主,自己也帶著一個想法,在社區中有領導性的想法,有政治目標。但如何堅持本來的信念又不受群眾隨風擺,是需要學習的,但我認為如果有越來越多地方有培養到民主的群體出現,可以為將來可能出現的好或壞的狀態作準備。」

 「香港將來的民主進程無人知曉,壞的是可能突然間大陸派個市委書記來治港,那更顯得有一些培養了民主的群體的重要性,八鄉就是不會向這種狀態低頭的堡壘;好的是也可能很快有雙普選,那當香港人得到期望以久的東西之後,如何令大家更加認真去對待這件事?那我們現在所做的,就是令八鄉、新田等地區的群體到那個階段時成為一個正面、有民主實力的團體。要找一個據點的想法早在兩三年前已經有,因為以往在不同地點組織運動後,不久就被人踢走,之後就散。現在在一個據點落腳,要這裏成為「踢不走的據點」,因為再無人可以拆走菜園新村,那我們起碼有一個據點去培養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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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份:八鄉選戰

由零開始倒數

 我們始明白迪參選的思想脈絡,讓我們回到眼前的八鄉選戰。

 八鄉有其獨特的優勢,就是八鄉內有超過三十個漁護署指定的有機農莊,地理上又處於新界中部,被三個郊野公園包圍,有其發展農業和實踐綠色社區的優越條件。

 在八鄉北的選區就有三位候選人,另外兩位是鄧姓原居民,一位是現任村代表鄧鎔耀,另一位是現任八鄉北的區議員鄧貴有。人家次次有幾十人助選團出動壓陣,迪卻要由零開始,介紹政綱,讓人認識自己和土盟,本來應該細水長流的工夫濃縮到兩個多月內密集地進行。

 整場區選的想法,迪把八鄉區大概分了三類社群:原居民、非原居民和由市區搬入來的城市人。「起初我們以為,第二和第三類選民會比較容易接觸,所以一直著手在錦上路站擺街站,到近十月時才主力入原居民村宣傳。」初時以為這兩類是主要拉票的對象,現在發現其實困難重重:「由於第二類的太習慣服膺既有政治架構,對鄉事派和原居民也抱有點忌諱的心態;而第三類人多是從市區新搬來的中產,缺乏對地區的感情和歸屬感,亦同樣對鄉郊政治抱有冷感。要連結他們,有很多工夫需要從零開始做起。」

 數月來,八鄉團隊製作了近三十份不同議題傳單,即平均每三日就發現一個新的地區問題。地毯式的鄉郊縱橫,將廿多年來因封閉的鄉郊政治而隱沒的社區問題一個又一個地揭開。一位著名的政客曾在參選英國鄉郊時說過「Find me one rural problem and I will pay you a hundred pounds」,在既以往成功爭取的橫額也懶得懸掛的八鄉,抑壓以久問題卻等不住爆發,象徵著鄉郊政治環境改變的呼聲。

為「空殼」規劃填充

 對於阿迪,在八鄉的菜園村被遷拆是一個觸發點,但從八鄉(包括八鄉南、北)的選區中可看到幾個在新界鄉郊的關鍵問題:鄉郊政治壟斷、鄉郊寧靜與私有產權之間的對立、不同利益團體之間的瓜葛等,在當區參選正是要藉此突破鄉郊政治壟斷的局面。這些牢固的利益關係,最具體的呈現正是在八鄉的規劃圖上。

迪的經驗告訴我們,八鄉的規劃比紙還要輕,比平地更無險可守:「在八鄉的規劃圖上你可看到很大片劃作所謂的『農業』地帶(“AGR” zone)的地方,但這個地帶只是一個空殼,然後任何人都可以按他的政治勢力或經濟勢力去利用城規這個制度,把不同的內容(當然不是農業活動,主要豪宅、餐廳、商店)填進去。」很多人認為有農地荒廢是「浪費」,所以改變作不同用途,更能「活化地區」,「善用土地」,很有理據。」但這只是一個被合理化的主流思想,八鄉的規劃狀況需要一些新的行動計劃取代之:「我們保育農地,就是要在荒廢的農地復耕,蘊釀出另一個可能性的存在。當然這是很漫長的路,而現在做的『八鄉人食八鄉菜』和『綠色生活網絡』計劃,就是要朝向這個目標進發。」

 農業實踐網絡得到八鄉整區重視的一天,八鄉的規劃才能得到最具體的填充,不斷產生的「農地轉x地」的規劃問題及背後的鄉郊政治壟斷問題,我們便有反擊的堅實基礎。

綠色八鄉 色彩共融

 支撐著整個八鄉選戰的「綠色生活網絡」,究竟是一個什麼主意﹖「實行『綠色生活網絡』,就是要建立一個從居民、從生活出發的而非基於既得利益來運作居民組織,在區內突破固有鄉事委員會架構的地區網絡。我們先有菜園村綠色生活社,然後再有八鄉搞綠色生活社,當越來越多有這種綠色理念的人加入後,進而廣之到其他村落及其他地區都有自己的居民組織,長遠去構思綠色生活,自主營運綠色社區。」

 這種社區的想像不必只停留在購買有機菜的中產社區,迪在參選過程中也遇到一些新事情,刺激了一些新想法:「例如,八鄉內其實有很多不同族裔的人在此區落地生根,有南亞人、非洲人,另外還有低收入的大陸移民、不准工作的政治難民、傷殘人仕、老人家等等,這些人我們在之前都忽略了,到底應該怎樣去幫助他們也融入八鄉社區中?例如為少數族裔社群搞一些活動,促進他們與本地人共融?又或規劃出對傷殘人仕友善的道路網絡?

 「這一切都豐富了我們對八鄉的願景,除了綠色生活、復耕農業,還有其他被忽視的群體我們都會在乎,我想土地正義也必須要顧及不同族群的生存權利。」

總結:

 兩多個月在八鄉的蘊釀的確令人刮目相看,主意、宣傳、人手及地區網絡等基礎,八鄉團隊都已成形了。為了阻止各種破壞綠色生活環境與及突破鄉郊封閉政治,八鄉的選民還要猶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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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Camille、陳劍青

參考資料:

[註(一)]半農半清潔工的家庭史﹝石崗菜園村口述歷史計劃﹞
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03321

[註(二)]保育人士出戰八鄉 對手指理想化難勝
http://hk.news.yahoo.com/%E4%BF%9D%E8%82%B2%E4%BA%BA%E5%A3%AB%E5%87%BA%E6%88%B0%E5%85%AB%E9%84%89-%E5%B0%8D%E6%89%8B%E6%8C%87%E7%90%86%E6%83%B3%E5%8C%96%E9%9B%A3%E5%8B%9D-021200992.html

土地正義聯盟
landjusticehk.org

[此乃選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