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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文學,手藝承傳

文學,於我城向來得不到應有的尊重。眾多作家及文字工作者,多年來默默耕耘散下無數種子,香港文學氛圍與閱讀風氣仍未見濃。近年,由董啟章、陳雲、司徒薇、廖偉棠、馬家輝、潘國靈、朗天、阿三、謝傲霜及鄧小樺組成的香港文學館工作室,希望在西九及文化局快將成形之前,為文學注入不同解讀角度,打破這種文化悶局。為期大半年於香港仔海濱公園展出的「南區文學徑創意寫作及花牌創作」計劃,是當中嶄新的嘗試。

文學徑暫得其名

在習慣沒有歷史、不問自身身份與將來的殖民地管治環境下,關於香港文學的討論未曾開啟。後得一眾前輩作家多年來考證思索,才慢慢理出《香港文縱》、《香港文學散步》、《追跡香港文學》及《香港文學書目》等書籍,作為延續話匣子的基本資料。「南區文學徑」,是這基礎上築建的文學小徑,當中包括蔡元培、胡適、許地山、戴望舒、張愛玲及蕭紅六位重要作家。

十多年前,筆者有幸在小思老師退休前參與「香港文學散步」外展活動,親身到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蔡元培之墓前鞠躬、於中環域多利獄監外重讀戴望舒〈獄中題壁〉,及走到聖士堤反女子中學林蔭樹下聆聽端木蕻良偷偷埋下蕭紅一半骨灰的真人真事。然而,作家的名字有多少人聽過?張愛玲,肯定是六位中最廣為人知的一位,但她在港大讀書時,受教於革新港大課程的重要作家許地山教授,我們又知道多少?而六位作家在香港的事蹟,及他們對香港的貢獻,有誰能說出箇中一二?

歷史從來不遙遠,反之在在影響當下的我們;作家並非餐風飲露、出世孤高之隱士,有時會比普通人更平庸、更現實。戴望舒對情愛的嚮往與黎民百姓無異,曾為追求「丁香」姑娘,寫下情詩〈雨巷〉,並以死求愛卻不果。張愛玲《燼餘錄》記述日軍佔領香港時,香港大學停課,不守城不參與後勤工作,異鄉學生根本無法解決膳宿問題。她卻懷疑,「我們是否盡了防空團員的責任。」又坦然承認「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沒良心的看護。」

種種細節,值得我們細味,之於文學,之於生活,也之於人性。南區現已開始大興土木,地鐵支線將伸延至此。聞說香港仔將淪為漁人碼頭,文學徑被打造成旅遊景點。將來的文學徑,會否被約化成淺薄符號,套進商業活動為實的空殼文化旅遊,與普羅市民斷絕關係?作家舊日超越南區踏遍港九的足跡,會否諷刺地從此灰飛煙滅?

作家 X 花牌 X 視藝

花牌,是民間喜慶典事愛用的展示形式,以文字為本,強調裝飾與對稱美學,七、八十年代十分流行。其應用的範圍多樣,廟誕或各類商舖開張均會使用,於長洲,更用於通報婚訊或尋人啟事。不過,現時印刷科技廉宜,商場外牆已沒有可讓花牌攀附之地,加上公共空間私有化,昔日與社區聯誼匯合關係密切的花牌,因而式微。

那麼,何解文學遇上花牌,文學館遇上花牌師傅黃乃忠?我們深信,文學不是雲端上虛無飄渺的霞彩,而作家可以是學者教授、傳媒人、教育工作者、或商界公司職員,甚至是基層小市民、在學學生,與大眾分享共同經驗,惟能以敏銳的觸覺,洞察社會現實真貌,開拓思考之門。所以,過去大半年,筆者常笑說「脅持」黃師傅,走訪六間參與學校,把作家事蹟與文學作品融入民間地道花牌,並放在海濱公園,強調文字、文學與大眾生活緊密的關係。

這次嘗試跨越「文學」、「視覺藝術」及「傳統花牌」界線,創作出來的模樣誰也不能預計。編寫文學課程的鄧小樺,設計活動時善用比對時事引導學生思考,如對照蔡元培七辭北大校長一職與「港大818事件」徐立之的做法,反思校長的角色與社會責任。參與文學課教學的甄拔濤,則邀請學生以寫SMS說出心中話,躍過時空向作家致意。比喻或象徵是常用的文學手法,學生了解過張愛玲〈紅玫瑰白玫瑰〉描述女性角色的方法後,能想出「頭皮」與「滲在牙刷上的血」為令人厭惡的白與紅。

九十後年輕人的思辯能力及創造能量不容小覷。陳白沙紀念中學的學生替小學時已讀過的胡適名作〈差不多先生〉譯為「Mr. Hea」。許地山〈落花生〉談及為人態度,沙田循道衛理中學學生將之轉化為圖案,重複出現「I Love 花生」句子。一談到花牌,同學偶爾會笑說只用於白事;轉頭卻爭崩頭要跟黃師傅劈竹紮作,或十分迷戀銻花設計,如工廠工人大量手作生產,連晚上發夢也見到銻紙映照出來的光。或者,現時視覺藝術教育漸遠離手藝(craftsmanship),加上電腦科技發達,太多東西垂手可得。一筆一刀耗時苦心經營的東西,反而更能讓學生投入專注,進入藝術創作的狀態,體會到實實在在的成功滋味。

誠然,這次承傳的手藝,與傳統花牌的略有不同。六間學校創作的花牌相對精緻,不會重用,儼如一件獨一無二的藝術品。花牌本身不能在戶外長期擺放,同學卻不時問及能否於展覽後移回校園繼續展示。此外,六個花牌創作滲雜了繪畫、文字設計與浮雕塑形的概念,統統與只求美觀與招徠意圖的傳統想法不盡相同。筆者上課時,不時要拿著學生的設計圖,給黃師傅過目「批准」。黃師傅偶爾會皺眉反對,但更多的是欣賞與稱讚:「都幾得意!比我想像中做得更加靚!」

文學不是悶蛋!

文學本是相對靜態的文化活動,卻具備與其他媒介碰撞的能量。除了視覺藝術與傳統手藝,展覽期間的「文學日」有更多新玩法。工廈音樂人黃衍仁曾替詩作譜曲,今次他唱到上舢舨,提著電結化仿若船家在避風塘飄浮吟唱,報名上船的名額早早爆滿。中文方塊文字與圖象同源,「像畫又像寫」襟章設計,讓觀眾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圖象,又有點「draw something」的玩味。棋類款式多樣,大多目的是分出勝負,「文學棋」卻不是你死我亡,而是坐下來你一言我一語的溝通過程。

展覽前夕狂風暴雨,至「文學日」卻滿天放晴,觀眾堆滿海傍,邊聽詩人朗讀又看舞蹈表演,做做迷你花牌印印版畫,或玩玩文人配對遊戲。文學,可以如此過癮寫意,如此融入社群熱鬧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