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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輝論香港大氣電波野蠻現象(訪談)

香港近年認為破口大駡是為「激」,但剛從DBC(香港數碼廣播有限公司)辭職的八十後主持陳景輝,卻認為「激」是指從根本地改變,那些粗口橫飛的主持人流於表面,根本只是職業摔角手。有 :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陳景輝年紀輕輕能冷靜觀察世事,鄭大班、蕭若元踏入耳順之年仍火氣十足,兩代香港人透過電台和網台監察政府、品評時事,這是聽眾之福,也是核心價值面臨考驗的香港之福。

在油麻地廣東道和碧街的交界,陳景輝帶筆者進入港式茶餐廳。他剛跟文化界朋友吃完午飯,送走朋友後招呼我坐下,書包上放着本土文化的書籍,桌上擺着一杯喝剩的咖啡,很地道的香港文化人。「近年電台、網台罵聲多,冷靜分析的少,沒想到你這位八十後,竟比很多老油條更懂得客觀理性。」筆者以此作為開場白。

陳景輝和筆者年齡相差四年,都是聽黃毓民電台節目長大的。「我小時候聽毓民,是他的節目啟發了我。記得他當年支持拿綜援的人,他所說的我至今還記得,他說那是制度的問題,不要說成養懶人;評論居留權事件,他會說大家都是中國人,香港是個移民社會。那個中學生的年代,聽他的節目很重要。」然而,黃毓民自離開商台後似乎有點變了,「我覺得他很可惜,我覺得他承受不起那段失意。後來他作很多惡毒的攻擊,李慧玲做得好不好,大家聽慣毓民的,自然有自己的判斷,根本不用如此人身攻擊一個頂替他位置的人」。那段黃毓民最失意的歲月,其實也是聽眾最失落的時光。

曾是黃毓民粉絲

至黃毓民成立社民連初期,陳景輝也是支持的。「我覺得最初的社民連我們也是支持的,提出沒有不分裂的本錢,我們也是相信的;但後來卻看到分裂才是本錢,完全是這樣的邏輯。我自己太喜歡毓民,記下他念過的名句,背下所有四字成語,背得很熟。」那麼黃毓民轉變的原因在哪裏?

「我覺得他用做phone-in 節目的手法去搞政治,過去他就是節目的主角,透過批判別人建立鮮明形象。但搞政治,合作和對抗同樣重要;他提出的交友為苦、樹敵為樂,放在做電台是對的,但從政者要建立最廣泛的進步聯盟。」陳景輝批評現在人民力量的政治計算就是選票的計算,「他們在比例代表制下,只要箍住少數激進選票就能入議會,其他同盟你死你賤,於是不必要地攻擊泛民和同路人,比如八十後」。

陳景輝此前在數碼台主持《八十後。今晚起義》,因鄭大班兩度phone-in批評他和其他主持不夠激,結果最終導致辭職收場。陳景輝在答應接受訪問前,就說過不想再談有關風波,想談談整個大氣電波的現象。

「所謂phone-in節目,看外國的研究,有個形容得很好:節目主持人就是職業摔跤手,最重要是大動作,把對手摔死。但我們要問,到底這種節目的取態是否幫我們建立更豐富的公共領域,裏面有沒有更多不同的聲音,有否讓不同意見經過交鋒後得到一個最讓人接受的意見?」是的,如果為激而激,甚至一句話夾雜諸多粗口,這樣的激空有戲劇效果,而沒有任何意義。「某程度,網上為何吸引到人?從來沒人說過網上phone-in節目有分析,有知識深度。老蕭(人網主持蕭若元)例外,他是大歷史學家,但其他時興的節目,比如《早朝天下》,網民通常都說它很爽,說出自己的心裏話,平時自己不能這樣駡人,如今有節目幫你這樣做,但社會是
否因此變豐富了?」

網絡世界的批鬥

這種時事評論節目大受歡迎的同時,網絡世界也變成清一色的發洩狂鬧,陳景輝形容這變相是另一種的網絡二十三條。「網絡的討論和留言多是千人一面,可能六七版討論一件事,意見卻是一樣的,尤其跟節目主持是一樣的,一圍枱吃飯都有不同意見啊!五百人罵同一件事,起碼也給我一百個理由,結果呢?批鬥所謂就是這個意思。」陳景輝提到最近網絡二十三條的事件,「你可以因此鬧爆泛民,但具體條例內容是什麼?大家覺得版權概念過時,於是我們談二次創造,但那到底是什麼?與其罵陳淑莊,為何不認真問問她提出什麼私人修訂草案?她引用很多外國關於二次創作的理解。若讓我去我做節目,要罵他們根本很容易,泛民和人力都是過街老鼠,可以說現在香港社會是全輸的局面。」陳景輝坦承很討厭劉慧卿和單仲偕,「我每次都罵他們,這次版權條例,他們自覺自己高高在上,覺得我們為何不提前告訴他們想怎麽做,但何秀蘭和陳淑莊不同。現在吵架方式是純粹要罵贏你,一旦你作出分析,人家就說你是雲端上的知識分子」。他慨嘆香港九十年代興起後現代主義,大家都信奉多元化,不相信真理,可惜現在卻變成需要「皇上」的時代。

整個社會也充斥着暴躁的情緒,「之前曾志豪評論餐牌事件,指出法國餐廳餐牌只有法文,大家不去抗議,為何偏偏抗議簡體字?我個人不同意這個講法,但我覺得香港文化界有這種聲音很正常,有人會懷疑是不是不平等,是在爭取本土價值還是歧視?所以他提出很形式化的反對,我個人不同意的,但網上評論,以陳雲為首的會說他是賣港賊,不知道有沒有說他投共,不過通常這些都是套餐的」。

還有最近梁文道發表三篇有關陳冉的文章,同樣遭到人們的批評。「他只不過想透過陳冉這個事例,告訴港人共青團是什麼,這是典型的梁文道風格。他臨別香港文化界進入大陸時有一篇宣言,提到香港文化界對大陸缺乏實感,仍停留在1989 年對中國的理解,希望自己能變成一位有中國視野的文化人。」香港似乎不需要理性分析,需要的是感性的發洩,這是很無奈的轉變,但若電台高層也這麼看,問題就大了。「有句話,對言論自由的傷害,除了禁止你說話外,還包括強迫你去說話。過去很多政治火熱時期,都在強迫一般人說特定的話,這其實也是違背言論自由。港台可能有不能評論六四的壓力,另一種就是我這次遇到的,有人強迫你參與鬧爆的節目形態,這就是編輯自主的受損。」黃洋達在節目中諷刺陳景輝等人水平差,陳景輝不以為然,「收聽率低又如何,收聽率高的節目才有編輯自主?這是很壞的媒體生態。很多人聽就是因為娛樂性高,其實變成一場真人騷」。現在就連《盛女愛作戰》也由電視台跳入大氣電波,還曾攻佔《光明頂》達一周之久,這對聽眾而言是莫大的悲哀。

職業摔角手當道

陳景輝最感悲哀的是,真正愛本土的社會運動分子,被主流大氣電波趕盡殺絕,一些搞政治運動的職業摔角手卻坐在咪前。然而,他不打算就此銷聲匿跡,「我會找個網上平台,我擅長分析,我覺得離開數碼電台也是好事,以後很多事情可以深入討論,把節目縮短為一日,相信會更精一些」。

這位文藝青年最後想到一句話:「記得聽過一句話:『不要哭、不要笑,但要理解。』很多時候,你罵還是讚都無所謂,我的目光不在錯與對,而是長遠對香港的影響如何。你自己想激,就激飽佢囉!英雄和鬧劇是一線之差,我始終不贊成罵,現在香港並不缺乏激進的噪音。」當激進只淪為一個形式,往往錯過了一些機遇。陳景輝帶點感慨說:「2009年菜園村其實很好,不是說我們厲害,但後來人們開始談保育、反思我們的城市。這些日子大家不斷在謾駡,連互信都陷於低落。我始終覺得這樣真的不算激,現在的社會是既沒有自信,又缺乏互信。特首選舉期間是茉莉花式廣場革命最佳的土壤,但當時大家在吵鬧些什麼?」陳景輝不是不會激,也可很刻薄,「滿街都是毓民第一至十九代,這不是不好,但任何東西不斷重復都會悶,彷佛聽到人肉錄音機在播放。其實真的一點不激,激是從根本地改變,拉丁文Radical正是此意。現在個個鬧爆,其實像林瑞麟的對立面,他們只是毓民的複製品。」其實毓民在青筋暴現的同時,其辯才和中國文化底蘊更值得學習,那些都是跟粗口無關。

後記:

的士大佬的慣性收聽訪問陳景輝翌日坐的士,遇上一位聽古典音樂的司機,看到車頭有部數碼收音機,卻在聽傳統電台的古典音樂。筆者好奇之下,請教他如何看傳統電台和新興電台,對方說聽慣了傳統電台,很難一下子轉聽別的。

為什麼不聽一些比較激的節目?對方悻悻然說:「聽他們罵得多我心都煩了!香港人自己會分析,不用你罵到出口,我們才知道事情緣由。好像黃永那天的節目就不錯,請來不同嘉賓說出各自觀點,聽眾自然會判斷誰是誰非!」筆者之後跟他談本地時事,發現的士大佬很有個人觀點,他是881的粉絲,卻沒受李慧玲的言論左右,說梁振英上台起碼確保不會官商勾結,說起唔覺意「掘深咗」的唐唐,他聲量加大了,卻仍不帶一句粗口。

下車後,筆者突然想起發哥一句對白「我大聲唔代表我冇禮貌」,如今這個年頭,發哥也許會說:「你鬧人唔代表你好激!」

撰文:吳雄[email protected]
信報財經新聞 C04 | 影音地帶 | 訪談錄 | By 吳雄 2012-0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