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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田村系列:村狗的最後一夜

紫田村系列:村狗的最後一夜

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但其實,我心裡一直都很清楚。

那天,忽爾傳來紛沓的腳步聲;陌生的氣味剎那間籠罩,空氣中揚滿沙塵。叫囂與哭泣聲中,電鋸轉動,利剪揮舞。汽油味攻進鼻孔,嗆得下淚,然後我在淚光中看著家門被噴上紅漆。

從你們最近的對話中,我早知道這一天會來臨。我低低地咆哮,往後踏步,要衝前反擊——你們呢﹖我看見你們站在一旁,目擊一切,沒有反抗,只有飲泣。

由那天起,我不再吠了。

那天,你們拿著幾包衣物,逐個離開;我以為最後會有人牽上狗帶帶我走。終於,你走近了,卻只是給我倒了一點水,摸摸我的頭,說句「明天才來看你」,便垂頭離開。我看著你們的背影,感到事情與以往出門有點不一樣——所有人都朝同一個方向走,像一群遷徙的象,拖著自己沉重的身軀。我看著你們遠去;熟悉的氣味隨風而逝。於我,這意味著要看守的已不復存在。這裡不再是家,而是個熟悉的荒島。

幾個月前,我開始聽到各種談論。走吧,早點走早點了事。不走,都住了幾十年了,走到哪裡去﹖他們說非原居民一定得走。官司還在打,多等一會。能多一點賠償嗎﹖人家還說我們貪心哪。我家分得一個公屋單位。我家要上中轉屋,那兒的廁所轉不到身。我家沒有賠償啊……

那旺仔怎樣呢?

我豎起耳朵,卻聽不到回應。門前的木瓜樹快結果子了,青青的果實纍纍地垂在樹梢上。還差一點就成熟了。還差那麼短短的日子。

你們走了之後,村裡靜得我耳朵生痛。夜裡,冰涼的空氣流動,月亮依舊照耀,我多希望自己是一頭狼,生在草原,從一開始就與你們無涉。那麼,我就不必戀戀於你們的撫摸,你們也不必為我流淚。狐狸有洞,天空的飛鳥有窩,這個城市卻沒有唐狗能安枕的地方。不過是前一天,我在小屋裡,親眼看見鄰家的同類被抓走。他的家人早已離開,這幾個月都是吃我吃剩的飯餸。有時我會故意留下一點,然後轉過身去,裝作看不見。他被抓的時候,在繩圈中扭動自己的頸項,激烈但徒勞。這,我也裝作看不見。

我把頭枕在自己的前臂上,嗅到泥土的腥氣。這是我唯一熟悉的。泥土不會騙人。

月亮轉到另一面了;我站起來,搖一搖頭,令自己清醒一些。終於,單車從遠而近,停在我的面前。你打開膠袋,打開膠盒蓋,把飯菜倒在碗上。

「吃吧,旺仔!」

我低頭大嚼。飯是微暖的。眼角黑影掠過。一頭貓躲在樹後,看著我吃東西。

你給我添了一點水。之後,你放開繩索。

「走吧!」

我站在那裡。

「怎麼不走?」

我站在那裡。

「你不走啊!」

我站在那裡。我能走到哪裡去﹖除非你帶上我。我已說過,我是一條唐狗,我們是一家的。我不是狼。

「旺仔啊,」你把狗帶重新繫上,騎上單車,「我會替你找戶好人家。只是,到了別人家裡,你別再吠了……」

再一次,我看著你的背影遠去,想追,卻被狗帶牽住。如果那些人天亮就來拆屋呢﹖如果捉狗隊的人來抓我呢﹖如果今夜是我最後一夜呢﹖

你沒有回答。於是,我不再吠了。

作者按:文中的「旺仔」是紫田村住戶何家飼養的。紫田村非原居民覆核敗訴,居民必須於數日內離開住了數十年的家。何家未得到任何賠償,只能分別投靠居於居屋、公屋的親友,無法帶旺仔離開。何老先生每日清晨從天水圍到屯門給旺仔餵食,並希望趕及紫田村清拆前,為旺仔找到新主人。

除了旺仔,村內還有許多動物,牠們本來就住在紫田村;人類的官司、爭拗,讓牠們成為城市發展的最終受害者。漁護署已承認在紫田村捉了四隻狗,當中兩隻有市民願意領養,餘下兩隻極可能難逃被殺命運。請即加入facebook:

「一人一信抗議政府迫令紫田村居民棄養狗隻」活動;
「救救紫紫、田田and more」群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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