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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需要幻象師

原刊於四月十四日《香港經濟日報》

曾憑《瘋狂約會美麗都》得到兩項奧斯卡提名的動畫片導演Sylvain Ch omet 最新作品《幻象師》( The Illusionist,2010),八十分鐘的動畫色彩奪目、構圖極盡心思,盡顯動畫比電影更能天馬行空的優勢。《幻象師》另一傑出之處,就是能兼顧劇情,沒有只側重影像而忘記了說故事,布局出色,角色形象鮮明,發展至最後教人莞爾的結局仍劇力十足,絕無冷場。原來Sylvain Chomet 改編的,正是來自法國笑匠導演積葵.大地所遺棄的劇本。

描寫流浪藝人

《幻象師》要說的,是現代城市中漸漸式微的流浪藝人行業。片中主角Tatisc heff(積葵.大地的原名)是一個中年幻象(魔術)師,營生愈來愈難,要維持生活就只能帶着一張日漸殘破的海報和道具四處表演,不是作暖場的表演者,便是在大型表現完場後,人丁疏落時從後台跑出來對着空椅耍幾道戲法。城市發展得愈快,娛樂的選擇亦愈來愈多,科技愈來愈進步,會看幻象師變魔術者如鳳毛麟角,而相信魔法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幻象師穿州過省的去表演,終於在蘇格蘭的一個還未完全現代化的小島上,他才再次得到別人的注意。

他的表演吸引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她更緊跟這個令她嘆為觀止的幻象師到城市。可是,本教她如癡如醉的魔法,也敵不過現代城市對女孩的誘惑。天真爛漫的女孩當初被幻象師所吸引,是因為幻象師把她破舊的一雙鞋換成了簇新的紅鞋,但其實迷倒女孩的不是疑幻似真的魔術,而是幻象師花真金白銀買給女孩的紅鞋。原來能點石成金的,才是真正的魔法。幻象師跟女孩的相處,不禁叫人想起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裏尚.連奴和妮妲莉.寶曼既像父女又像情侶的關係(積葵.大地的劇本,據聞是寫給他深愛的養女)。不過在《幻象師》裏,這段關係在進城後就只有愈來愈疏離——因為女孩眼中就只剩下城市的繁華、不夜城的喧鬧和城市人的衣香鬢影。本來竭力照顧女孩,盡可能達成女孩願望的幻象師,最不懂的魔法就是鍊金術,他在下班後另找散工賺錢, 但卻做不慣所謂的「正常工」,不到一兩天便被辭退,難以滿足要求日多的女孩。兩人聚少離多,最後女孩另跟年輕男子交往,把幻象師拋諸腦後。幻象師則黯然離城遠走, 不再相信魔法。

在講求效率,講求生產力和消費能力的現代社會,一切就像險些兒便會撞倒女孩的摩托車一樣,就是極端地快。城市人根本從來沒有時間去欣賞所謂的魔法藝術,魔術淪為即棄品,在表演一次後便會失去其價值。流浪藝人為了生計,當然也會變通,可惜苦練得來的技藝就頂多如空中飛人三兄弟般貢獻給機械式的掃漆油工作。而不願放棄自己專業的,只能如戲內木偶戲藝人般瑟縮街角,終日賣醉說愁,連把賴以維生的扯線木偶免費送出也沒人要。現代的科技發展,着重速度,什麼都有其「標準」,把所有的東西單一化,最後幻象師亦只能在百貨公司櫥窗內表演「空手入奶罩」。有說變魔術是「呃細路」的把戲,但幻象師卻沒有「呃細路」,更是不折不扣的大好人。他將大白兔養得肥肥白白,身無分文帶着這可替換的道具攀山越嶺,能說他心中沒有愛嗎?誰人又曾給他們一點愛,嘗試去欣賞、珍惜和尊重?

《幻象師》最大的悲哀,正是道出了藝人要在現代城市生活,是不可能活得有尊嚴。我們的城市不也是一樣嗎?

嘲諷現代城市

電影的尾段直接向積葵. 大地致敬,Tatischeff 誤打誤撞走進了戲院,正在播映的是積葵.大地1958 年的作品《我的舅舅》,片段中積葵.大地飾演的舅舅受不了親友們現代化的家居,抓緊機會逃出生天。這亦是貫穿積葵.大地電影的主題——現代城市的境況。這一齣動畫雖不是由積葵.大地執導,但可能是因為原著劇本出自他手筆,電影處處可窺見積葵.大地的影子。積葵.大地對現代城市人的生活方式有所保留,時常嘲諷現代城市、城市化盲目追求科技與速度。若《幻象師》並不是動畫,而是由積葵.大地本人來演來導的話,以這一部作品為掩卷作,確實是意味深長。積葵.大地透過電影帶給我們這樣多的歡笑,而我們又真的只長於大笑,短於反省,於是多有幹勁的積葵.大地也受不了,遺下一句Magicians do n ot exist 便正式退場。現代人不再相信幻象師能填補心靈空虛的魔法幻象,卻給現代這表面豐饒的幻象蒙蔽了眼睛。

這一刻天災連連、戰禍未止,人人都困在一股Modern Anxiety 之中,真的很需要像大地一樣的笑匠,為我們添幾分歡笑之餘,再作幾道警世真言,似乎,我們都需要幻象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