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的上半生是為中共在香港做統戰工作，今天不少親中政客、都是前度學運份子，亦即當年的 "國粹派"，都是李怡 "湊大"。下半生的李怡由四人幫倒台後的自我批判、自我反省開始。但據下文自述，他還是不折不扣的一個習慣了執行政策的 黨工，而非人們心目中李怡形象的那個 "知識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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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 紫 陽 的 喪 禮 ， 被 卡 在 對 他 的 評 價 上 。 而 對 他 的 評 價 又 涉 及 對 「 六 四 」 的 評 價 。 中 共 左 支 右 絀 ， 無 法 言 之 成 理 ， 說 明 「 六 四 」 鎮 壓 、 十 三 屆 四 中 全 會 對 趙 的 評 價 及 處 理 的 決 定 ， 是 完 全 站 不 住 腳 的 。 以 中 國 後 來 的 發 展 來 證 明 當 時 的 處 理 正 確 ， 是 荒 謬 的 邏 輯 。 若 依 此 邏 輯 ， 那 麼 台 灣 在 「 二 二 八 」 鎮 壓 之 後 也 進 入 社 會 穩 定 和 經 濟 發 展 時 期 ， 是 不 是 因 此 就 證 明 「 二 二 八 」 的 鎮 壓 是 做 對 了 呢 ？ 作 家 阿 城 在 一 九 八 八 年 給 《 九 十 年 代 》 寫 過 一 篇 文 章 ， 紀 念 他 剛 去 世 的 父 親 、 一 九 五 七 年 被 打 成 右 派 的 電 影 評 論 家 鍾 惦 棐 。 文 中 談 到 一 九 七 九 年 ， 他 父 親 的 右 派 獲 得 平 反 了 ， 阿 城 的 母 親 把 他 找 回 家 中 ， 告 訴 他 這 個 「 喜 訊 」 ， 他 父 親 也 問 他 對 平 反 這 件 事 的 看 法 。
阿 城 對 父 親 說 ： 「 如 果 我 今 天 欣 喜 若 狂 ， 那 麼 這 三 十 年 （ 他 那 年 三 十 歲 ） 就 白 過 了 。 作 為 一 個 人 ， 你 已 經 肯 定 了 自 己 ， 毋 須 別 人 再 來 判 斷 。 要 是 判 斷 的 權 力 在 別 人 手 ， 今 天 肯 定 你 ， 明 天 還 可 以 否 定 你 。 所 以 我 認 為 平 反 只 是 在 技 術 上 產 生 便 利 。 另 外 ， 我 很 感 激 你 在 政 治 上 的 變 故 ， 它 使 我 依 靠 自 己 得 到 了 許 多 對 人 生 的 定 力 ， 雖 然 這 二 十 多 年 對 你 來 說 是 殘 酷 的 。 」 對 趙 紫 陽 ， 對 「 六 四 」 ， 筆 者 認 為 也 是 這 樣 ， 在 廣 大 中 共 幹 部 和 人 民 心 中 ， 在 香 港 市 民 心 中 ， 甚 至 在 全 世 界 對 中 國 略 有 認 識 的 人 民 心 中 ， 早 已 有 了 相 當 劃 一 的 看 法 。 對 我 們 來 說 ， 對 趙 、 對 「 六 四 」 ， 都 已 有 自 己 的 結 論 ， 毋 須 平 反 。 因 此 ， 平 反 ， 只 是 對 中 共 政 權 有 意 義 ， 表 示 這 個 政 權 終 於 願 意 接 受 事 實 ， 願 意 講 道 理 了 。
對 中 共 政 權 以 外 的 幹 部 、 人 民 、 香 港 市 民 和 全 世 界 大 多 數 人 來 說 ， 中 共 對 趙 平 反 ， 為 「 六 四 」 平 反 ， 使 我 們 改 變 的 ， 不 是 心 中 對 趙 、 對 「 六 四 」 的 評 價 ， 而 是 對 中 共 政 權 的 評 價 。 八 九 民 運 期 間 ， 趙 紫 陽 有 沒 有 錯 誤 呢 ？ 這 反 而 是 人 們 對 趙 作 肯 定 評 價 之 外 值 得 探 討 的 問 題 。 一 九 九 一 年 ， 筆 者 路 經 洛 杉 磯 ， 與 許 家 屯 、 金 堯 如 、 千 家 駒 等 老 前 輩 會 晤 ， 談 話 中 許 家 屯 提 到 ， 他 雖 支 持 趙 紫 陽 以 疏 導 而 不 是 鎮 壓 的 方 式 去 解 決 民 運 ， 但 他 認 為 趙 在 這 件 事 上 犯 了 三 大 錯 誤 。 第 一 是 他 不 應 該 在 民 運 開 始 後 ， 於 四 月 二 十 三 日 如 期 訪 問 北 朝 鮮 ， 把 主 持 中 央 常 委 的 工 作 交 給 李 鵬 ， 以 致 給 了 李 鵬 向 鄧 小 平 進 讒 的 機 會 ， 並 弄 致 局 面 不 好 收 拾 。
第 二 是 他 不 應 該 在 五 月 十 六 日 與 戈 爾 巴 喬 夫 會 談 時 ， 說 出 黨 中 央 有 一 個 決 定 ， 「 在 最 重 要 的 問 題 上 ， 仍 然 需 要 鄧 小 平 同 志 掌 舵 」 。 這 就 把 造 成 當 時 局 面 的 責 任 ， 推 到 鄧 小 平 身 上 ， 以 致 第 二 天 遊 行 隊 伍 多 了 句 口 號 ： 「 黨 要 總 書 記 ， 不 要 太 上 皇 」 。 第 三 是 在 鄧 小 平 已 決 定 要 鎮 壓 ， 而 且 中 常 委 中 又 得 到 多 數 支 持 時 ， 趙 紫 陽 不 應 該 辭 職 不 幹 ， 無 論 如 何 ， 由 他 去 執 行 鎮 壓 ， 總 比 其 他 強 硬 派 的 人 去 執 行 較 好 ， 而 且 能 保 住 自 己 的 黨 內 地 位 。 對 第 一 及 第 二 個 錯 誤 ， 在 座 人 士 大 都 同 意 ， 但 對 第 三 個 錯 誤 ， 金 堯 如 就 表 示 不 能 同 意 ， 他 認 為 鎮 壓 人 民 的 事 絕 不 能 做 ， 這 是 大 是 大 非 的 問 題 。 金 堯 如 仍 然 是 讀 書 人 的 「 唯 我 獨 清 」 的 性 格 。 這 不 是 一 個 從 政 者 應 遵 循 的 全 部 的 「 倫 理 」 。 從 政 者 除 了 講 是 非 ， 也 要 講 效 果 。 在 這 方 面 ， 筆 者 同 意 許 家 屯 的 看 法 。
李怡
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