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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所為 德國懺悔 史無前例

[原編者按]:日本一部歪曲歷史的教科書獲得通過後,掀起中韓兩地的反日示威浪潮,不少人促使日本效發德國認罪悔改,這樣的比較合理嗎?來自德國的Prof. Bert Becker,現為香港大學歷史系訪問助理教授,專研德國跟日本歷史比較,曾就德日冷戰之後的挑戰為主題舉辦國際會議,並編寫文集出版。今期我們邀請曾經赴德留學、現時任教於嶺南大學哲學系的黃國鉅跟他進行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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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在日本戰爭罪行的問題上,一般人都喜歡拿德國跟日本比較,認為德國所作的懺悔和賠償比日本多很多,你認為這樣的比較合理嗎?還是過於簡化? Becker:任何歷史比較都會有它的困難,因為永遠有與之相悖的因素。但在德國二戰的歷史上,作為德國人,必須強調,納粹所作所為是史無前例 (Einzigartigkeit):整個猶太人以及其他種族的屠殺、它工業操作的系統性、種族理論、意識形態的洗腦等等,這些都沒有在日本二戰歷史上見到。所以,德國人在戰後必須作同樣史無前例的反省和懺悔。那麼,如果我們以德國在戰後做過的事作為標準批評日本的作為,會難以承認德國納粹歷史的獨特性。

另外,戰後的歐洲需要一個強大統一的歐洲,作為抗衡蘇聯共產主義的堡壘,故此,德國當時實在很需要歐洲作為它的盟友,相反我們沒有聽過所謂統一的亞洲。其實,德國從戰後,直到採取所謂「東進政策」(Ostpolitik),以至布蘭特在1970年在墳墓跪下一幕,其實也相差了25年。戰後的德國注意力都放在重建上,比較少人關心戰罪問題,而老一輩其實一般都認為納粹統治下的德國不錯,那時很多人有工作。這情况一直到1968年學生運動才有重大的改變,當時年輕人和老師開始熱烈地討論納粹戰罪問題,追問誰誰當年到底做過了什麼。我記得我當時的歷史老師本來是個退役德軍(Wehrmacht)軍官,但到了 1968年就忽然變成年輕社民黨人。我們當時討論德國戰罪,討論希特勒,日以繼夜地討論,幾乎達到過分的多的程度。如果歷史老師進入課室跟學生說:「我們今天討論希特勒吧!」學生會說:「又是希特勒!夠了吧,我們討論別的好嗎?」你可想而知我們當時討論這個話題有怎樣多。

所以,作為德國人,我們很難把納粹罪行的獨特性低調處理,因此在道德上,德國戰犯所犯的罪行,和日本靖國神社戰犯的在罪行,在程度上是不能加以比較的。

問:你提到所謂68學生運動對德國歷史意識的影響,在日本相類似大規模的運動找不到,是否因此也影響到德國跟日本對處理歷史的態度?

Becker:當然,在日本沒有類似歐洲的68運動的影響。在德文裏有一個字叫「克服過去」(Vergangenheits-bewaeltigung),英文翻譯成 coming to terms with the past還不足以表達它的意思。在德國,這個過程不斷進行,不會終止,德國每個月都有最少6本關於納粹的新書,而關於猶太屠殺的更數以千計。因為德國納粹的罪行歷史這樣獨特,所以德國的「克服過去」也應該是獨特的。

必須承認發動戰爭

問:有人認為德國人有罪疚(guilt)的意識,而日本人有所謂羞恥(shame)的意識,因此影響了兩國對處理過去的態度,你贊同嗎?

Becker:是的,日本的文化強調一個人難以承認自己的罪行,否則是很羞恥的事,這在日本的所謂武士道精神、切腹等,寧願死都不承認失敗都是證明,這點是比德國強。在德國,卻沒有這個問題。沒錯,我們發動了戰爭,也戰敗了,我們必須承認這事實,並不牽涉到面子問題,日本的這種寧死也羞恥的文化,在德國都難以找到的。

問:在日本歷史教科書的問題上,有所謂修正主義(Revisionist)的歷史寫作,企圖把過去美化或者低調處理。在德國,歷史教科書是否也有左傾跟右傾的分別?像ErnstNolte之類企圖把納粹跟蘇聯的極權主義相對化的歷史觀,有可能寫進教科書嗎?

Becker:我會說,德國的教科書寫作方式和內容大致相同。德國的文化部,由全國每個邦代表,討論出一個寫作的指引,教科書一般都不能超越。這些指引是不允許把納粹跟其他極權主義政權和它們的罪行比較,進而淡化納粹屠殺的獨特性。所以,如Ernst Nolte這類歷史學家,企圖把納粹罪行相對化的觀點,是沒有機會進入教科書的。甚至Nolte自己一提出他的觀點,就被其他的歷史學家群起而攻之,慢慢被孤立起來。日本在戰後的歷史寫作,其實很受馬克思史觀影響,而最近的所謂篡改歷史,應該只是個別例子,並不代表日本主流的教科書。

與鄰國討論歷史

問:你認為日本在戰後做得夠嗎?日本還有什麼是可以做的?

Becker:日本在金錢的賠償上的確做了很多,這點是不能否認的。日本沒有感覺到壓力,一定要和鄰國和解,相反德國必須這樣做。但日本還可以作的,是開放一點,跟其他鄰國討論歷史和過去,不只中國跟韓國,還有印尼等東南亞國家進行對話。如果雙方對歷史問題有摩擦,應該從民間開始交流討論。德國早在戰後五十年代就跟法國進行這類討論,跟波蘭九十年代也開始有,將來也會跟俄國進行。德國跟波蘭成立一個所謂歷史教科書委員會(Schulbuchkommission),由雙方的政府贊助,派出歷史學家坐在一起,互相理解對方對該段歷史的看法,這樣德國可以理解波蘭人的看法,波蘭也可以理解德國的看法。討論的結果,都會成為教科書的材料,對教科書的寫作產生一定的影響。這樣總比互相指摘對方那裏寫錯好。譬如南京大屠殺的正確死亡數字,雙方都有不同的統計,這些都可以開放討論的。我總不能明白,為什麼這類的國際會議從來沒有在亞洲舉行過,而各方只利用歷史為自己的政治利益服務,這不是和解的正確方法。這一點,不只日本需要負責,中共也要負部分責任。在這一方面,很明顯,歐洲是做得比較好。

 
明報      黃國鉅
2005-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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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教育法勒令詳述納粹暴行 教育目的:培育反納粹思想

60 年前的今天(1945年5 月8 日),德國在二戰中宣布投降,歐洲戰事結束,約3 個月後,日本也宣布投降,結束了這場人類浩劫。德國和日本雖然同是戰敗國,但與日本相比,德國在面對戰爭歷史的負責態度,遠為國際社會所稱道。在歷史教科書的處理上,德國制定了嚴緊的法律和規範,通過學校歷史教育,確保年輕一代牢記歷史,值得參考和借鏡。明報今天起將推出系列專題,探討德日歷史教育的異同。

日本文部科學省一直強調,日本的教科書並非國家出版,是由私人出版的,基於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原則,政府「只能」審議史實的真偽,不會過問當中的價值觀和史觀。然而細閱日本當局所審批的8本歷史課本,不難發現備受爭議的扶桑社教科書,根本是在宣揚「日本發動戰爭有理」的令人不安史觀;即使是其他主流教科書,雖沒有明顯歪曲史實和宣揚極端史觀,但也往往只對日軍暴行輕描淡寫。

未以「 言論自由」 為藉口

相比下,德國的做法甚為不同。德國教育法明確規定,歷史課本必須包含足夠納粹時期歷史內容,學校教師必須對此進行深入講解,特別是關於集中營和大屠殺等暴行的內容。

作為聯邦制國家,德國教育由各聯邦州負責,而各州的教育法例都明確指出,教育的首要目的,是令學生了解和認識納粹主義,培養出「抵制納粹意識形態」的思想觀。像管轄首都柏林地區學校的《柏林州學校法》,其第一章的第一條就規定:「學校的目的是使培養出的人,有能力堅決抵制納粹意識形態和其他追求暴力統治的政治學說……」

德國也有許多不同版本的歷史課本,但政府規定,各出版社在編寫過程中,都必須嚴格遵循各州教育部門頒布的「教學大綱」,因此內容差別不大。柏林旅泰格利茨高中的校長蓋伊指出,教學大綱具約束效力,是歷史教學的重要基準。不管是哪類型的中學,歷史教學都必須嚴格按照大綱執行。

「教學大綱」是各州教育部門在其學校法的基礎上制訂,由教育部門之下的監督委員會專責。以柏林地區為例,屬於初中的第7年級至10年級必須修讀基本的歷史課,按時序從中世紀教授到當代冷戰的歷史。當代歷史的部分包括德意志第二帝國、帝國主義、一次大戰、魏瑪共和國、國家社會主義(即納粹主義)、二次大戰,而納粹是這段歷史的內容重點。

學校強調納粹大屠殺

關於「納粹和世界大戰」這段歷史,教學大綱明確規定,學生必須掌握納粹的基本概念及其導致恐怖統治的前因後果,並清晰講解當年納粹的反人道迫害、有系統進行種族滅絕的暴行,解釋納粹主義世界觀中的反猶太主義、「生存空間理論」、種族主義等,以令學生理解納粹如何違反人道、破壞世界、違反科學。

屬於高中的11至13年級學生,則須選修歷史或世界政治學其中一門。其中,歷史科從古代涵蓋至當代史,但教學大綱特別強調,「納粹獨裁──問題和分歧」這一主題是歷史學生的必修內容,要求學生深入了解德國是如何從魏瑪共和國走向納粹獨裁的,並探討和評價納粹是如何走上滅絕猶太人之路。

至於選修世界政治學的學生,也要在第一學期專題修習「德國的民主和獨裁」,全面掌握魏瑪共和國的興衰過程、總體上掌握納粹產生的原因、統治形式和統治機制,並討論實行納粹的後果。

銘記納粹歷史成主 流共識

在德國,承認、反省、銘記納粹黑暗統治和大屠殺那段歷史,以及絕不允許悲劇重演,早已成為主流社會的共識。世界猶太人大會主席辛格今年1月在紀念波蘭奧斯威辛集中營60周年時,也讚揚了德國歷史教育對遏制反猶太主義的作用。辛格說:「德國可供借鑑的東西最多。這裏制定了嚴格的法律,禁止極端主義傾向、納粹標誌、反猶言論及任何否認納粹大屠殺的企圖。學校普遍進行納粹大屠殺的教育。歷史課已成為德國民族意識的重要組成部分。」

葉杏麗
明報    2005-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