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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淫穢」中的認同危機

藏在「淫穢」中的認同危機

中大學生在迎新營大喊「淫穢」口號,引起新生不安與投訴,惹來校方及社會批評,主流批評一面倒以道德尺度來衡量,保守者說世風日下,道德淪喪,貶抑女性,更有人提出懲罰學生,較開明者說玩「性」與「色情」綽頭並無問題,只是品味低劣,我可以估計,「最激進」者可能只是性學權威出來大罵社會性壓抑、性恐懼。

記憶所及,曾有一位學者討論過「淫穢」語言,他是斯洛文尼亞籍的齊澤克(Slavoj Zizek),他堪稱歐洲最幽默最有鬼才的哲學家及心理分析傳人,他在《意識形態的祟高客體》(最近由中國大陸出版了)一書中提及,他在前南斯拉夫軍中的「淫穢」經驗,由於塞爾維亞人與阿美尼亞人之間存在種族偏見與仇恨,平時心存芥蒂,不願交談,但卻互相以粗言穢語「問候」對方的母親與妹妹,並常流傳黃色笑話,但這種辱罵與嘲弄並沒有引起大打出手,卻取代了「你好」、「早安」等的問候語,達至一種深藏種族決裂的表面和諧與團結。

齊澤克承認淫穢的內容侮辱了女性,但若只停留在以道德壓人的批判方式,則沒有看到言語的形式如何在社會現實中的運作,它是覆蓋在種族矛盾上的外衣,因此,其意義不在內容,而在具體語言運用處境之中。

作為中大校友,我親眼目睹了迎新營語言的轉變,當年迎新營口號與自創歌曲是凝聚學生的媒介,筆者八十年代末進入大學,那時校園的政治色彩應比之前所謂火紅年代要淡得多了,但迎新文化仍集中在書院認同,加上殘留的少許大學生使命感,所以會邀請學生會、傳媒界、民主派來討論人權與民主,我還依稀記得,1988年的新學期大事是九一八爭取直選大會,中間只會夾雜少許無聊的笑話或口號。

有一點很有趣,當時許多人(特別是學生會中人)會批評迎新營,但批評的對象,是那些扮演組長及輔導員的師兄師姊,因為他們在營裡表現得很關心社會、關心校園,像個熱血青年,但迎新營一過,還不是不聞不問,龜縮在宿舍與圖書館裡。

到了今天,大學生可能太坦白,太能誠實面對自己的蒼白,也許不用甚麼理想來裝扮,形成認同,教育理想、大學生自命精英的認同感、社會政治議題的討論是否已煙消雲散,所以才剩下分享大眾文化裡的「淫穢」來取得團結?

我沒有一個肯定答案,但若然大學生文化中缺乏自我認同、自我表達的語言,那些講求理想的精英語言越來越喪失吸引力,則不能全怪責學生,在新的社會轉變之中,知識份子、大學教師、大學高層、政治精英又做了甚麼新的回應,創造了甚麼新的語言、新的視野、新的改革方案?且看近日「三改四」大學改革,比八八年那一次反對「四改三」更空洞,關心的竟然都是學費!

社會藏著「淫穢」,「淫穢」裡藏著我們不容易明言的危機與騷動,觸動大學以至社會建制的想像秩序,當學生喊出那些黃色口令時,不安的又何止是大學新生?覺得侵犯的大概也包括大學與社會權威,齊澤克認為,道德主義的批判不是面對意識形態的辦法,禁制「淫穢」更是無補於事,我們只能順著大學生的「淫穢」的語言看到「自己」的病徵(symptom),而不是「他們」的錯處,再想想辦法。

改寫於2004.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