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行〉 作者 陳昌敏
北京站
走出車站有如走進櫥窗
大鐘樓色彩輝煌
每格刻度和長短針都是霓虹
彎彎而纖幼的上弦月
像片銀器
鑲於黑裡透藍的絨天
找個人問問
他說：「正是零下九度。」
馬車
微茫的街燈下
一列馬車隊
氣喘喘沿街奔跑
你背著行囊
跟牠們走了一截子路
還撒起嬌來要摸牠們一摸
忽地「噠」的一聲
趕馬的漢子揮動鞭子
狠狠抽在馬背上
凌晨五時長長的北京街道
很清冷
北京早晨
藍的微藍，紅的微紅
高高的禿椏加插其間
一緀白煙
從宅院裡柔柔噓出
自左邊飛檐之外
鳥聲漸漸喧噪起來
「北京，早晨！」
我站在露台上說
一聲吆喝
一聲吆喝
運煤的女同志拖著木板車
衝下斜坡去
同是一聲吆喝
踏著自行車背後
載著山高的豆腐板盒
的同志拐過胡同
留下一陣清甜的
豆腐香
天壇
像清帝頭上的一頂帽子
從天降下
巍峨的祈年殿
如果是皇帝
此際該有萬民
山呼萬歲
但我只是平民一個
則我該向你－－天壇，我心中的神
跪下
長城
八達嶺頓然成為我的心
長城你是一條多刺的荊棘
緊緊把它糾纏住
當車上一名外國人說：
「這裡的地方既廣袤又貧窮」
我痛極欲泣
天安門
天安門廣場
是一張大大的方格紙
時間是塊橡皮
擦去許許多多的往事
主席頭像俯對
兩枝中華牌鉛筆
的標記
自行車的長影
默然曳過
淡紅的廣場
故宮
畫棟飛檐，龍紋鳳雕
瘦瘦的銅鶴欲翔不翔
引頸向藍天
健碩威武的一對銅獅
瞪視如鯽的遊人
背負高高碑文的石獸
寸步難移
皇去殿空，銅爐煙滅
我們跨過一階復一階
一殿連一殿
宛如在錦繡的海裡泅泳
午門外
昔日將軍繫馬的地方
今有幾個孩童在踢毽
昆明湖
他們穿著冰刀
在昆明湖上
胡亂刺著
像合力切割一塊極大的奶油蛋糕
如果慈禧知道
還有袁世凱
情況不知怎的？
斜陽裡我們攜手
漫步湖面
像在鏡子上行走
雍和宮
昨天的感冒
今天已痊癒了
藥師，藥師
你為何拈花而笑？
佛母結手印
趺跏如蓮
八臂觀音把意念各面
伸向無極
我們在金身的佛像前
團團轉
轉出飛檐垂掛的銅鈴之外
銅鈴在陽光裡閃爍
十丈高的佛身如何安放於後殿
猶如一間小屋為何會在窄口的
玻璃瓶內？
新街胡同那男子
新街胡同那男子
正對手抱的嬰孩
唱聖誕歌：
Jingle bell, Jingle bell,........
我也跟著唱
一直唱過了馬路
回首
借著迷濛的路燈
我們打了個照面
時維十二月十九日晚
回旅店的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