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視表層次矛盾
政務司長唐英年出席青年高峰會，惹來會場內外連番抗議，更有不滿勞工政策的失業青年向其擲鞋，高峰會的場面因而在未達至高峰之前已滑落低谷。有憂心政府管治的評論將問題訴諸深層次矛盾，認為若沒有制度方面的根本變化，特區政府將連舉辦一場諸如與青年對話的論壇也顯得軟弱無力。然而有時候，問題不一定都很深層。反過來，觸發衝突的理由可能十分表面，那就是政府的化妝術及其最終導致的言不由衷。
今次衝突的特殊之處在於，抗議的年輕人並非不速之客，因高峰會正是以青年之名舉行的，年輕人踩場反倒是恰如其分。人群並非不請自來，恰恰相反，是政府刻意給自己打造一個願意跟年輕人對話的形象，所自招的抗議。類似的情也發生在運輸及房屋局長鄭汝樺利用社交網站「面書」（Facebook），大打溝通牌，但最後，此一僅三小時並且不交朋友（脫離「面書」使用常規）的版面，卻成為了匯聚網路世代之批評的磁場。大家看不見溝通的誠懇，其實情更像是假借溝通之名施行的化妝術。
政治化妝遂成了燃燒怒火的柴薪，引來了反噬：年輕人抗議的動力完全來自那一精心打造出來的表象，來自其裝模作樣的姿態。這讓我想起，在高峰會的會場之外，人們聲聲喊嚷覑溝通呀對話呀之類的訴求，而凡此種種溝通對話的需要，其實是由政府親手創造及養成，並成了有待滿足的「正當需求」。權力創造了自身的反對者。一個威信陷入危機、卻不斷求助於化妝式表面工夫的管治者，就像是個困在浮沙堆上的人，他愈用力踏步逃離沙堆，雙腳就愈陷愈深。
值得注意的是，反對政治在此有其特殊意義。跟一般站在外部提出反對的位置不同，與其說人們是在否定體制，倒不如話其實是要求它言行一致、名副其實；與其說衝突緣於價值觀的徹底矛盾，倒不如說是種真誠和虛偽之辨。這兩種反對政治的模式會因特定形勢而效果不同，有時我們需要從外部否定，例如質詢功能組別的存在；但也有很多時候可以從內部爆破，因權力本身已矛盾重重，特別當管治者慣於給自己政治化妝，口中常常溜出華而不實的說話之際。
今天人們常說深層次矛盾，如果這意指一種結構性的衝突，需要移風易俗改弦更張才能解決的問題，那相對而言，也存在一種表層次矛盾，其引發衝突的理由純粹來自權力體系本身的不一致。以市區重建為例，居民的反對聲浪一定程度上是得力於市建局以人為本的承諾，也得力於指引市建局的官方文件《市區重建策略》中維護社區網絡的條文；又或以今日政府常掛嘴邊的文化保育為例，我們當然看得見高度商業化、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官式保育，但同一時間，難道這不是為民間保育運動滋養了反對的土壤嗎？！目下的問題已不再是保育抑或發展的二擇一，而是怎樣做好官方也聲稱十分重視的事情，如何滿足那一官方有份創造的保育需求。
這就是深層之外，筆者所謂的表層次戰場。
文章日期：2010年3月12日 刊於明報世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