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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皮、工廠與紅白藍─—城市景觀的兩極化

(攝影:廖偉棠)

走在銅鑼灣購物區,你會看見一道不斷上演的城市景觀,跟「自由行」的消費店如影隨形。她們(是的,以女性為多)弓着腰,有的幾近成九十度角,身後是大堆從零售店外收集回來的包裝紙盒,從加洲提子、台灣果凍、韓國皮鞋、昆明鮮花到日本奶粉。就在時代廣場側,是通往海底隧道的高架,俗稱「鵝頸橋」。橋的另一邊,是一個由不到十層高的樓房組成的露天菜市場,市場的後巷,有幾所「環保」回收店。這些穿插在名店、菲傭、房車與自由行中間的拾荒者(俗稱「執紙皮」),有的只以拾取回來的膠帶即時織成可以拖拉紙皮的工具,好一點的,用自備的手推車,把紙皮疊的比自己的身軀還要高。靠着一人之力與運氣,一天大概能賺得不到一百塊錢。近年來港「掃貨」的自由行,流行拖着行李箱購物─都是推着車的女人,前者的進步,帶來的是後者更形艱苦的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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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野人」的雜亂而統一

到賽馬會石硤尾創意藝術中心的「黑盒劇場」看「撞劇團」的「都市野人」,感觸良多。誰說跨世代的溝通沒可能?從老激進的馮敏兒到老咗唔激進的雄仔叔叔,由斷食明志的黃衍仁到大會嗌咪的李俊妮,由行為藝術的歐陽東到裝置藝術的劉學成......最重要的是,從無數的街頭運動到多媒體劇場,單是這張混雜的名單已叫人期待─不是因為這是什麼前衛劇場,而是因為這肯定是一次繼反高鐵之後的另一場人齊派對─劇團的名字改的正好,所謂多媒體,一個「撞」字而已。

果然不出所料,這個被行內人評為錯漏百出的黑盒劇場,正合這群「非專業」的演出者。所謂自由座free seating,是真正的sitting free─滿地紙皮隨手拾來任坐唔嬲。拆去了座位,分不清演員與觀眾,演區隨演出移動。鬆散的故事劇情,由講故佬像「拾荒」一般「靠把口」拼湊起來。由紙皮造成的樓房,既是故事主人翁的容身之所,也是一座座窮人的雕塑。香港人夢昧以求一個安樂窩,但寸金尺土的結果是─一生營營役役以「自由」勞動從資本家手中換取到的微薄工資,倒頭來也是回到資本家的手裡去。全國和全球資本在國際城市聚焦炒作,輸家總是本地人。跌落草根的生存之道不是騙人的「自食其力」,而是人棄我取與守望相助。演員把本身的社會關顧和經歷當成角色的一技之才,從車衣、耕作到木工,由唱歌、搣橙到保育曾灶財墨寶,借賀「紙皮婆」新居入伙而共冶一爐。有趣的是「劇情」的發展雖是「九唔搭八」,但卻有着明確的地點,就在劇場本身的所在地─真正在獅子山下的深水埗草根社區。這個真正的「西九」,已被「西九龍文娛藝術區」或稱「高鐵總站」的豪宅叢叢包圍,廁身在屏風中的舊區包括這個原來的七層工業大廈改建成的創意藝術中心本身,正被藝術之名紳化,原來的工業風貌和草根民生,通通化為浪漫懷舊的布景板。講古佬借兒時舊區街坊化身的昔日玩伴,重認已然消失的海岸線,重提過去的寓言,道出:「有風的地方才有故事。」的教訓,除了滿有本雅明的味況,也與梅艷芳當年在《胭脂扣》中,在山道天橋下說:「倚紅樓變咗幼稚園。」一樣,同樣為如在夢中的我們,在歷史的迷宮中指點指迷津。「都市野人」不追求所謂演技與肢體的風格化統一,然我城的真實經驗,觀眾與演員有目共睹的社會荒謬─包括藝術中心裡不準飲食的荒謬─都是我們的故事,使整個演出雜亂而統一。最後,眾人把觀眾圍坐着的「客廳」用白布圍起來,高頭大馬的John Fung在人群中撐起了由紙皮造的帆,在幽幽的藍光中前行。沒有保證在獅子山下我們都能多勞多得人人發逹,但同舟共濟總是可以的。「都市野人」是一次在地的藝術抗爭,把社會的不義與發展的荒謬聚焦成貧窮美學,它的重要性遠承1988年在黃大仙城市劇場的《偉大家園》。(見小西:「黃婉玲-持火把的劇場工作者」,《獨立媒體》,2008年4月28日)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