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溝通的不可能------讀《交流的無奈》

溝通的不可能------讀《交流的無奈》

溝通的不可能------讀《交流的無奈》

這是個著迷於溝通時代。好像開3小時facebook聆聽少年心聲或以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向溫和民主派吹吹暖風等動作,其真正功能是轉移視線,是迴避核心矛盾,以溝通替換政治。這再次說明,今時今日,溝通兩字真的充滿神奇魅力,人們莫不對它投放了大量情感;像政治世界的情形一樣,無論在職場、親情或愛情的領域,我們也不時以為,人際間的分歧可以透過溝通解決,以為抒情地高歌一曲陳奕迅的《Shall we talk》,便迎刃而解。但是,世事未盡人意,正如《Shall we talk》的失落也在於無法溝通的語境,歌詞寫道:〝如果心聲真有療效,誰怕暴露更多〞。如果溝通失效的情況跟奏效一樣多,我們便需要重新思索溝通此一觀念的意義、效果和限制。在這方面,2000年得到美國傳播學會獎的《交流的無奈--傳播思想史》(Speaking into the air—A history of the idea of communication) 一書可說是不二之選,作者從〝交流溝通〞(communication) 的觀念史出發正本清源,剖析了溝通泛濫時代的諸種問題。

本書從表面看來跟傳播理論不大相關的範疇出發(如倫理學、政治學和社會學等),涉擸多個大思想家的多字,包括蘇格拉底、馬克思、洛克、黑格爾及克爾愷郭爾,甚至耶穌等。為什麼把這些意想不到的思想家名字牽扯進傳播理論呢?作者的解答是:對話本來就是個座落於社會脈胳,關乎倫理和政治的課題,涉及的不僅是〝心聲有沒有坦露〞,而是在各種人際及社會關係中的自我與他人、疏遠和親近等距離問題。序論和結論兩篇更是明刀明槍直捅問題核心:恰如書名〝向空氣說話〞,從頭至尾,作者質疑一個流行的烏托邦:〝烏托邦裡,沒有被誤解的東西,人人敞開心扉,說話無拘無束〞。這個天堂般的情境正是問題之源。

彷彿,溝通就是個體間成就的一次融合,最終達致意識、內心和心靈的接觸和統一之狀態。然而這存在很大缺陷。最基本的是,人們的思維和感受都可能不同,而我們的大腦又沒有安裝一條收發〝腦際訊息〞的魚骨天線,正所謂〝又唔係你肚裡面條蟲〞。再者,人間分歧的出現很多時候並非源於不了解,而是彼此不可化約的差異,而差異可能關乎〝心聲〞之外的因素,如年齡、性別,甚至階級和權力等盤根錯節的問題。如果硬將所有衝突都簡化為交流問題,或交流可以解決的問題,無疑是〝哭喪找錯了墳頭〞。

在上述的推論底下,政治世界的溝通便顯得特別滑稽。試想想,一個協助推土機橫行霸道的或不斷拖延落實普選的政府,要求那些反對地產主義或要求歸還民主權利的公民溝通對話,要求隨之而來的心靈融合,這是什麼意思?!又若果無法在對方的回應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說這是〝自我中心、〞〝不肯交流〞,這般指控又會是何種荒謬?!

不妨重訪交流(communication)一字的古老意涵。亞里士多德只說人是〝會說話的動物〞,他還未妄想我們可以穿透彼此心靈,交流意指共享、給予和告知,尚未涵蓋那種穿透彼此心靈意含。這蘊含了另一種溝通觀:與之其享(Share with),這可以是單向的餽贈、傳播、關愛和祝福。有別於從心靈同一的狀況來構想交流,我們不妨從那一無法消滅的人際距離逆向考慮,因而〝問題不應該是我們能夠交流嗎?而是應該問:我們能夠相互愛護,能夠公正而寬厚地彼此相待嗎?〞換句話,重點應該是愛和公正,而非為自由自私的靈魂緩解寂寞、尋求共嗚。後者在今天世界的過度亮相,遮蔽了溝通更重要的歷史意涵。

此文刊於今天明報的《星期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