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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香港,忘我的熱情和哀愁

八九香港,忘我的熱情和哀愁

伴隨杯葛六四而來,是一大堆否定和矮化當年香港人的言論,像是什麼二十四年前只是搭便車心態,借學運「過橋」云云。彷彿那時的港人不是真心相信,只是一貫的功利計算而矣。

跟這種犬儒的懷疑態度相反,二十四年前香港人投入八九學運的程度,可說史無前例。那是一種「心」的投入,到了五月中後,隨着局勢緊張,可說全然忘我。讓我引 述一段的專欄文字,題為〈向在前線的同胞致敬〉:

「我們香港可以做的,除了是冒雨遊行,就是死守在電視和收音機之旁,聽着局勢的新發展,我們的傳播界友人亦立即變得格外偉大了起來,香港人都在不期然當一 天接近二十四小時的更,星期五晚上睡得極少,星期六大家以疲倦的身軀參加集會遊行,可是仍是無比的激昂,我在問身邊的人:這有用嗎?」(五月二十二日,明報,作者徐羚)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末尾一句是重點: 「這有用嗎?」當時很多人都在追問,卻不是功利計算,而是力挽狂瀾之人內心不斷的自我拷問,並以幾乎忘我的行動來回答, 「死守在電視和收音機之旁,當一天接近二十四小時的更」,是那些年香港人的其中一幅寫照。在一篇題為〈風雨的日子〉的專欄文章之中,另一位「心情如天色一 樣灰暗」的作者阿濃這般寫道:「我說:有錢就捐錢,有需要簽名的就簽名,能開會便開會,能遊行便遊行,就算是多打幾個電話給朋友談談你的看法也是好的。」(五月二十七日,明報)

那份忘我,夾雜了香港人的憤怒、焦急和哀傷。相比於過去任何一次群眾運動,今次明明已經是超乎想像的投入進去,但在強權之下,彷彿一切都很渺小。正是在鎮壓之前已浮現出的一份現實和夢的距離,長出了飄蕩在人際之間的陣陣哀愁,程度近乎憂鬱。

那時候,眼淚隨時奪眶而出,只因一幅圖像也隨時在人們腦子裏浮現,不分場合突然來襲,有作家這樣描述:「滿腦子都是學生們捱着餓在天安門露宿的可憐樣貌,或者是穿著綠色軍裝的軍人影子,心內終日都替這群熱血沸騰的學生擔憂。」但更深情的是,同一位作家在文 章開頭所說的,他因為這份擔憂而弄得經常脫稿, 「終於,丟下筆,放棄了」,這篇文章名叫〈丟下筆〉(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五日,明報)。

八九年,追逐夢想的熱情和哀愁不斷在日常生活中瀰漫擴散,如果之前的香港意味着政治上的冷感和漠然,那麼現在完全不同了,人們對一切政治的美醜恢復了最強烈 的感覺。人們懷抱希望之餘,也伴隨着一份深刻的哀愁,寄託了一種「生命浪費在歷史的麻木無知」的哀傷,作家游靜這樣寫道:

「他們令我想到很多,比如說,個人過分容易被煽動的感情。我的意思是,我坐在這裏看電視,就流了眼淚。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在遮打花園,在家中,在船上讀報 的時候,在道德對錯的識別上。這種事情自然是好的,因為我如此愛戀生命,悲痛生命浪費在歷史的麻木無知中。但感性的洶湧又剝奪人理性的認知。因為我流眼 淚,我無法認真思考事情。思考我對事情各種各樣懷疑的可信性,我懷疑,這也是,身為中國人的悲哀。」(五月二十一日,星島日報)

然而,回望這一切,我寧可說:因為人們流淚,才能夠認真思考事情。

(明報副刊世紀 2013-06-03)

照片由 Philip Chan 提供(相關l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