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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論政】潘少輝:香港的文化原罪 ── 一個跨境文化勞動者的兩點觀察一點結論

【文化論政】潘少輝:香港的文化原罪 ── 一個跨境文化勞動者的兩點觀察一點結論

文化原罪
少時參加學友社(就是司徒華創立那一家),在愛國的旗幟下學習舞蹈,劇目有從大陸直接植入,什麽《翻身道情》(西藏舞),《山村新貌》(民間舞),一派理想國度中的天堂境地。香港是資本主義地獄,文化只有聲色犬馬,藝術自然得往上看,為政治服務的樣板才是正經。聽說曾鈺成唱京劇《沙家浜》很到位,可是,我的老師楊偉舉,創作排演俱從實際開始,他直接跟粵劇花旦學身法手位,見到什麽,意會到什麽,便會自發挖掘,推展。76年左派奉旨去反『蘇聯修正主義霸權』,楊師編了個以反派為主角的劇目,嬉笑怒駡,又不離題,可國粹派祭起了江青的『三突出』文藝理論,指楊師犯了路線錯誤!(庶幾像目下泛民左翼罵右翼不夠左,起勁時又狠又勁,絕不容情。)又記得一次楊師說他如何把潮汕討乞民歌,編出主題舞蹈,說完邊唱邊走,大圓變小圈,低眉吟罷,手起肩轉,全然真情實意,甚具控訴力。他自學而另闢蹊徑,絕不落左派大營的文化俗套。後來他進入新華社當起社區文化聯絡,北京的黨官,哪裡看得起香港的土貨,知道楊師最後是鬱鬱不得志的。

香港這片地,從孫中山搞革命,到六七暴動,到反高鐵佔中,自由都是傳統的核心價值,倘若楊師生在大陸,自由心性只怕先過不了反右,後過不了文革。文化藝術為宣傳鬥爭工具,個性不能,也不許獨立,自由意志更是大罪。所以,香港人在文化藝術領域上依持的自由信念,自然是負有原罪的。罪人等待救贖,要好好改過。

文化工具
98年起開始跨境做文化工作,先是教育,由北京去到廣州。07年起當舞團的藝術總監,從面對學生到面向社會。大陸的學生專注好學,尤其對新鮮事物,他們讓你相信你的勞動可以創造價值,比之香港,回報簡直以倍計,我教出的學生演員,許多讓我引以為傲。可是面對社會,面對由上而下嚴格控制的官僚框架,你的勞動可能毫無價值,因為你所依持的信念,價值觀,鍥而不捨等的專業態度,都成了負資產,剩餘的恐怕只有專業知識還稍稍有點作用。

無論是改革開放前或後,大陸以文化藝術作為工具的本質從未改變,只是在宣傳鬥爭外蛻變出生財這一門的功能。舞臺上主題先行主旋律高奏的節目,如《風雨紅棉》、《南越王》,或者《嶺南風采》等必有幾百萬的投入,經幾十層的審查報批,來體現領導的功績和意志。新生事物如《錦繡江南》、《孔雀公主》,《麗江印象》,都有近億的投資,滿滿的自信,著眼處是全國過百場的巡演市場,好大盤大生意!

除卻梁文道、林奕華、素黑少數文化人可能對自我還有話語權外,香港人可提供的大多為工具功能的技術服務,燈光、服裝、音效以至舞臺管理。

回歸前大陸對香港的文化活動以跑馬跳舞來概括,就是聲色犬馬,慷慨答應一切照舊,五十年不變。現在大陸的的聲色犬馬遍地開花,志得意滿;東莞一酒店卡拉OK,吹噓一晚至少600名小姐滿場飛舞。舞場、骨場、K場、食場,樣樣大件,式式新鮮,十五年已遠遠拋離香港。回歸前香港有活潑自為的民間社會,副刊文學,藝術影會,群眾劇社,獨立自由,多姿多彩。大陸官僚是無從看見的,就算看得到,也不能提倡推許,自由意志難以控制,自由主義更是罪行。

文化抗爭
大陸改革之初,鄧麗君娓娓之音響徹雲霄。香港人文明到位,不喧嘩,守秩序,做事專業盡責,本位意識強,卻也尊重分歧,容許異見。那時候香港人的文化優越感自然是滿滿的,大陸同胞向香港文明學習。

三十年以經濟發展為硬道理,大國崛起,工具文明走過千山萬水,大陸現在『乜都有』!就是所謂的現代藝術,香港也是望塵而莫及的;京奧開幕不是用了沈偉的現代舞來展現嗎?譚盾人聲器物協奏,不也在大江南北巡演?且不論798,莫干山,紅專廠吧!香港人的影子在哪?

大國豪民穿得起這華麗的外衣,可是內裡裹的是什麽?唯命是從四個字。三年前,紅歌沸沸揚揚,大家熱情澎湃,唱頌偉大光明正確;兩年前,黨慶九十周年,無黨無派分派感恩涕零的角色:去年領導換屆,除卻主旋律凱旋高奏,天下無聲。華麗的外衣裏面,你不可以搞裸體,同性戀,或者是自由意志!你大體可歌頌民族的復興,中國人的豪情智慧,展示祖國河山的壯美浩大。

我大概配不上這隆重的外衣,更無能裝起腔膛,高歌頌贊。看到香港也來清明上河,鼓舞昇平那一套,這五十年不變的莊嚴承諾,大體也是忽悠忽悠我們一下罷了。港人好像已走入哈維爾說的國度,要嗎我們選擇遺忘,投入浩蕩山河之中;要嗎堅持教育,面對學生大眾,堅持自由意志,獨立思考,拒絕遺忘。

作者為城市當代舞蹈團CCDC舞蹈中心總監

文章刪減版載於《信報》-時事評論-「文化論政」-2013年6月24日

本欄逢週一見報,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發展,集思廣益,出謀獻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