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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案組與藝術家

轉自《文望》創刊號

因為參與社會行動,屢次被捕。從以往直接在抗爭現場被帶走,到現在示威活動過了九個月才出現秋後算賬,除了行動者承受不一樣的壓力,也看見政府在盤算著別的事情。

現在是怎樣的情況?假如你上街時沒有使用武力,沒有刑事毀壞,只要你在現場出現過,只要執法人員用攝影器材拍下你的容貌,律政署就能在適當時間翻開影片紀錄然後以非法集結罪把你拘捕。在六四、七一前夕,這招似乎特別奏效,它能正接打擊示威者的行動力,使市民重新估計上街的代價,尤其以當前和平理性掛帥的年代更見影響深遠──這個是赤裸裸的政治檢控,只要律政署要抓人,如何和平也無濟於事。

每次被捕,我也會把握時間與重案組探員討論時事:有警員愛好騎單車,他抱怨香港道路設計失敗,當全球越來越多國家鼓勵市民以單車作 交通工具,香港騎單車人士仍然要與車輛以命相搏;有警員育有一子一女,擔心愛國教育拆件推出,但警務人員不能出席反對派集會;有警員 說現在宿舍也沒有了,待遇不好,但警察沒有組織工會,無從爭取;有 警員說在議會內丟東西的激進派不合理,我問除了丟東西的無力對抗形式外,還有甚麼可行的方法能制止議會內斷送你我的未來?又有警員認 為辱警指引能保障警員,我說人與人之間本就不應該互相侮辱,應訂出全民適用的「反侮辱條例」。

我會形容現在是國家機器並未完全成熟的狀態,當我們談到生活、民生、社會的未來、下一代的未來,即使我與執法者當下是對立的,但憂慮卻又是如此共同實在。警員說在重案組工作是要拉大賊,不是要拉社會行動者,但香港執法部門當中仍沒有專門處理政治犯的,仍沒有地下警察,骯髒事就只能交予重案組。而在官商勾結,社會動盪的日子,警 察還是會繼續與市建局合作拆屋收地,對向村民身上施加的暴力視而不 見;有大型示威集會的日子,還是會欺騙市民,把人數盡量說少;政局壓力下,還是會選擇性執法,縱容愛港力人士;面對決心打壓行動者, 對北京搖頭擺尾的曾偉雄,還是順從。只有警察,才能最有效地侮辱警察自己。

被捕消息一出,海外的藝術行動者朋友都表示慰問。有泰國的策展朋友,之前參與曼谷反政府大集會,現在被秘密警察盯上,差點在街上被抓上車,現在不敢獨自外出;拉脫維亞的電影人告訴我當地示威者可能被判入獄十五年,參與過早前反政府行動的人多數被逼離鄉別井;柬埔寨獨立媒體人傳來當地強行拆屋收地的片段;希臘畫家找來當地媒體,以我的案例探討香港的政治困局;法國音樂家透露當地抵抗基因改造食物的行動與改造商 Monsanto 的種種卑鄙手段。還有日本的反核朋友、台灣的反服貿朋友、韓國的工運朋友等等……

亂世,我會想,學習或教授藝術究竟有甚麼用?

鋼琴家Alice Herz-Sommer剛於今年二月去世,終年110歲,是世界最長壽的音樂家。她經歷過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納粹大屠殺,也因為自 己的猶太血統,與丈夫兒子一同被關進集中營。Sommer在人生最絕望 的時間演奏音樂,而營內許多饑餓的、生病的、垂死的猶太人,也因為音樂而撐過去。她說自己是猶太人,音樂卻是真正的信仰,還衷心感謝貝多芬、巴赫、舒伯特等等音樂家,送予世界一種言語不能表達的美好。Sommer形容音樂是一個由平靜、美麗與愛築成的島嶼,比娛樂有更巨大的價值,尤其在苦難之中,是唯一能通往希望的出口。我想,活在紛亂黑暗的時代,我們必須要有一些巨大的價值作為指引,這些可能是藝術、宗教、學問或其他種種人們相信的事。面對這些信念的浩瀚, 面對藝術的純粹、信仰的盼望、學術的求真,使在地的苦澀變得微小。 社會行動是為推動社會進步而生,在這個意義之下,社運本身就是不會完成之事。面對無以名狀的壓力,生命有限,可能徒勞,但又怎樣?只 要繼續說真話,追逐相信的事,不管處境如何惡劣,我們終究能跨過一 切瘋狂,往返信念建構的小島。只要這個島仍然存在,只要信念存在, 即便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