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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反抗:「拉丁美洲 真相之路」閱後感

書的序,很重要:

「如果說我們是浪漫主義者,是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分子,
我們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麼,我們將一千零一次的回答說:
是的,我們就是這樣的人。
───哲。古華拉」

香港記者張翠容採訪了拉丁美洲其中幾個國家,勾勒出他們在這世紀裡的政治、社會運動和經濟面貌。如果有興趣知道為什麼「一個大陸,兩個美洲」,什麼是新自由主義、中美洲自由貿易協定(看台灣服貿?)、美國如何對拉美的政治和經濟干預、委內瑞拉總統查維斯的參與式民主、古巴社會主義之謎等,這是一本不錯的入門。

在這裡,我想談的卻不是這些;我想說的,其實是關於反抗。「記者的工作就是阻止遺忘」。

拉丁美洲的反抗精神:讓別人看到自己

作者提到:「有美國旅客告訴我,他們讀中學歷史時,歷史教科書竟然指世界上已經沒有馬雅族,他們已經隨著馬雅文明的崩潰而全部消失;因此,他們來到危地馬拉,很驚訝到處可見馬雅人。」

看到這裡,撫心自問,我們除了聽過馬雅曆法説2012年是世界末日外,我們知道馬雅人在確實存在著嗎?其實馬雅人佔危地馬拉人口百份之六十,是中美洲北部最大的原住民社群,但卻有百份之八十的土地為非原住民所占用;馬雅人反抗,卻被逼融入白人文化,他們被禁止公開慶祝馬雅文化節目,以及相關的文化活動。「2006年7月17日,是馬雅年曆裡人與天最接近的一天,因此,馬雅人都會舉行神聖的典禮,冊封精神領袖,同時在大街小巷慶祝,穿著傳統色彩繽紛的服裝,彈奏音樂、唱歌、燒爆竹;十年前,他們是不能這樣公開舉行祭典的,政府和保守福音基督教派對他們進行鎮壓,手段之狠,令人髮指。」

什麼是「手段之狠,令人髮指」?從一份聯合國做的十八個月的深度調查報告裡,可見端倪;此報告題為「沈默的記憶」(Memory of Silence),在危地馬拉內戰結束三年後調查,證明危國三十六年的內戰,以及內戰所造成的人權傷害。調查的結果其中是這樣的:

  • 在三十六年內戰中,共發生了六百五十八宗屠殺,其中六百二十六宗為政府所為,其餘的乃是抗爭組織所做。
  • 屠殺行動造成超過二十萬人遇害和失蹤,當中百份之八十三為馬雅裔原住民。這由於政府的歧視,導致他們在毫無證據下,控告每一位原住民都是抗爭份子,必須要除掉。

在危地馬拉當時,軍方大舉掃蕩他們認為可疑的村莊,在他們眼中,所有馬雅人都是做反派,而大地主更反指馬雅人威脅他們,只要有莊園主受到攻擊,軍方便採取大規模拘捕,拘禁和虐待:「這是我們馬雅人過去的命運,你可問問哪一個馬雅家庭,誰沒有相類似的經歷?」

作者說:「這些故事應該是很熟悉的,從過去走訪過的東帝汶、柬埔寨,到巴勒斯坦,如今只是換了拉丁美洲。」

在強權下,拉美原住民給奪去一切,包括土地,落得個無名無姓也無身份,他們好像在歷史裡封塵,沒有面容,失掉聲音,沒有自我肯定的能力,即使有喜怒哀樂也無從表達。

他們不再存在。

「夠了,我們還在這兒!」
如果套用一些「保和平」的邏輯,原住民或者應該忍辱負重,那他們未必會內戰連連,你不反抗,獨裁也不會犯你,你還是能活下去。

可是,拉丁美洲的人,就是不肯受屈辱的民族。

在玻利維亞,兩場「水資源爭奪戰」和「古柯葉保衛戰」都打得漂亮:
2004年供水系統私有化,令二十萬人失去水源,或負擔不起自來水,而轉用受污染的井水,導致不少孩子染病;每十位小孩便有一位病死。政府和商家振振有詞表示,私有化才能令公共事業變得更有效率;可是,這回真把玻人迫入窮巷,沒有水真不能生存下去;於是玻人立刻發起罷工、罷市,走到街頭示威;訴求一出,旋即受到全國工會、民間組織支持,多個城市的商業活動停頓。最後政府終於讓步,把貪婪的商家趕走。

古柯葉是高地原住民四千年文化的重要符號,是大自然賜予居民在這高山上的禮物,特別針對高山環境而發揮出療效,包括驅寒、減低高山反應、治療疲倦、增加體力等,是原住民在日常生活裡不可或缺的必需品。我在玻國旅行時就常吃古柯葉和喝古柯茶,遇到很多旅人有高山反應,都靠這個舒緩。但美國指控古柯葉乃是導致古柯鹼(我們稱白粉)氾濫的原因,一直欲封殺之。沒有提煉的古柯葉,不是毒品,是高地原住民的必需品,美國人把它提煉成白粉,美國人自己在吸,不是古柯葉和原住民的錯。最後,玻國的第一位原住民總統,沒有順從強權,成功把美國「掃毒組」趕出玻國,古柯葉避過了被消滅的命運。

作者寫道:「原住民從未對強權屈服過,原住民運動成為社會運動的主要引擎。2006年,玻國人民便用選票選出第一位原住民總統莫拉萊斯,以對過去的不公來一個大反彈。。。莫拉萊斯每次出訪,都愛穿上印加原住民服飾,並呼籲國民要為自己的民族服飾感到自豪;他上台時眼眶含淚,揮手面向族人說:他們想要消滅我們,但我們終於自我解放了。」

反抗不是口號

拉丁美洲人昂首闊步,一路走來,絶不容易;作者寫道:「拉丁美洲的草根階層,與眾不同,而拉丁美洲的公民運動已到了成熟的收割期,他們總是說,抗爭是從五百年前走過來的。」

在整個拉丁美洲,因為強權而失蹤的人口是一個慘痛的歷史傷口,直到現在仍未解決。軍人政權時代,鎮壓異己,造成不少黑獄冤案;例如阿根廷,有異議者在獄中生子,嬰兒旋即被帶走,自此下落不明,又或有異議者入獄後,其孩子也同時失蹤,骨肉分離。對失蹤人口最有力的抗爭,乃是阿根廷「五月的母親」(Asociación Madres de Plaza de Mayo)。我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就看了她們逢星期四在Plaze de Mayo的遊行,這是一場從1977年已經開始的和平抗爭,失去子女的母親(現在全是婆婆了),三十七年間沒間斷過,在這個政府門外,默默宣叫失蹤子女的名字,一個一個讀來,再温柔地說:「Estoy aquí」(I am here)。中間被迫害過,幾個母親被殺過,這些年來從三萬個失蹤人口裡,因為她們的不屈而成功找到過幾百個屍體。這些很微小嗎?我說不。

「這本書的目的不是要寫出什麼大論述,而是靜靜地去記錄在一個充滿動盪和災難的環境裡,人如何仍能擁抱對美好社會的盼望,並拿出無比的勇氣去實踐,即使過程中也有錯失的時候。」

看到這裡,我隱約看到西藏和新疆;在同一個政權下,你看到香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