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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藝術向政權宣戰:納粹電影業下的《鐵達尼號》

兩年前是鐵達尼號沉沒一百周年,鋪天蓋地的媒體都在回顧回顧再回顧,電影重播重播再重播,但也讓我們看看鐵達尼號的另一個版本 —— 納粹電影業下的《鐵達尼號》。

1940年,德國對英國的戰爭打得如火如茶,交戰國的宣傳機器也忙得不可開交,電影業首當其匆淪為宣傳工具。納粹黨員的德國導演Herbert Selpin在一份交給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的劇本中,建議寫出「告知世人真相的鐵達尼號」。

根據劇本的描述,鐵達尼號的沉沒完全是英國人貪婪與自負的性格特質所致。片中一開始是一個股東大會,英國資本家為謀取利潤而急於辦新航線,資本家又因急於打破新的世界航速紀錄,而賄賂船長,要求他們超越安全速度,並走危險但快捷的路線。而船艙上絕大部分的英國名流仍沉醉於美酒與音樂之中,並在「這船不會沉沒」的幻想著過著糜爛生活。

而船中的英雄是一名德國裔的大副,因對冰山有極深入的認識,而且多番警告船長必須減慢航速和改變航向。在片中該名叫Peterson的大副結果成為最機智冷靜的良心之士,這也象徵著沒有德國人的幫助,英國人最終只會自己步向死亡。而在今天鐵達尼號版本中的Jack和Rose之間的戀情,在納粹版本中只算吸引觀眾入場的小手段,完全不是電影主線。


圖右的為片中的德國裔大副Peterson

納粹宣傳部門爽快批準開拍,並破天荒地批出相當於今天一億英鎊的費用開拍此電影。不僅如此,在連市民都受家居燈火管制、糧食配給,前線泥足深陷,德國城市飽受轟炸的日子,宣傳部還下令抽調二百名士兵幫忙拍攝,同時命令資源極度緊拙的德國海軍交出一艘遠洋遊輪,以及德國空軍交出飛機供攝製隊穿越片場之用。在1942年德軍開始全線戰敗,宣傳部的投資幾近瘋狂。

但是關於這部電影傳奇的事才要發生。這部耗資鉅額一心打進敵國電影市場的政治宣傳電影,竟成為藝術暗地向政權殘暴宣戰的渠道。由於導演Herbert Selpin一次在宴會上喝醉了而大罵德國發動戰爭,最終導演被情治機關抓入監牢。文獻顯示當時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曾給他機會收回言論,但他拒絕。最終兩年拍攝付之一炬,導演上吊自盡。演員和團隊對此極度不滿,質疑導演是「被自殺」,但戈培爾警告妨礙電影拍攝將惹來監牢之禍。

納粹其後匆忙找來替補的忠心黨員完成電影,但戈培爾在拍畢電影後才發現不妥:電影在很多細微地方針對納粹,例如英雄般的德國裔大副時刻質疑船長的權威,這被認為是鼓勵人民質疑納粹政權;而且,片中對沉船鏡頭打造出奇意料地真實,而正值當時德國在海上戰場面臨戰敗,許多家庭的孩子都戰死海上,沉船的畫面令人聯想起德國前線戰敗的情節。但最糟的是,這令人聯想到希特勒是船長,船是德國,而在希特勒領導下,德國人民將步向滅亡。

駭然大悟的戈培爾萬分震驚,下令全國禁播這套他一心期許的史詩電影。
戰後,戰勝的英國人從德國國家檔案館中發現這套隱藏的「鐵達尼號」,便將之劇本完全番新——變成英國人的版本,並於57年讓它在德國上演。

然後我想起,其實有時電影作為宣傳工具的本質至今沒變。今天版本的鐵達尼號也不過是向我們打出消費主義的洗腦途徑(比如要我們跟隨Jack和Rose的戀愛模式,我們要消費他們的感情和電影紀念品,以致衍生而來的主題曲……等等),而我們繼續相信鐵達尼號沉沒是其中一件世上最可歌可泣的沉船戀愛故事。

原來從納粹年代至今,有些問題根本沒多改變,我們認知這個世界的現在和過去的渠道仍受著這些媒體霸權的局限。看到納粹版本的鐵達尼號,與今天的鐵達尼號相映之下,才突然發覺心寒。

說到底,若藝術不能獨立於權力與資本之外的話,它根本就沒可能具自主權,觀眾也因而沒可能獲對事實的探討權。

(小下文:關於該艘用來拍攝《納粹鐵達尼》的遠洋遊輪還有段小故事。該艘名SS Cap Arona的遠洋遊輪,在納粹滅亡的前夕,成為納粹運走猶太囚犯,毀滅證據的工具。然而在1945年5月3日——納粹德國正式投降前的1天,英國皇家空軍因認為該船滿載正要逃之夭夭的納粹高層,而派飛機轟掉郵輪。船上的納粹官兵自把救生衣留給自己,並向試圖跳海逃船的囚犯開槍。最終船上4500名囚犯中只得350人生還。)


圖為郵輪遇襲情境,後來納粹派出駁船緊急營救此船,但只救出納粹官兵,而把猶太囚犯留在燃燒的郵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