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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於催淚滿月:告訴我,我只是坐上一輛山頂開往中環的小巴……

記於催淚滿月:告訴我,我只是坐上一輛山頂開往中環的小巴……

香港人,就這樣走過了一個月。我們曾經被淚水洗刷過臉龐,曾經被憤慨蓋過了傷口的痛楚,曾經在街角迷失。最後,我們一起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才能在這一個月的風雨飄搖中覺醒過來,面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香港。

誠然,這個香港不再是那個我們那個孕育夢想的搖籃。那天,當我乘坐的山頂小巴路經中環花園道,一群穿起全副武裝的防暴警察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前,我們好像走進了一個平行世界。在這裡,和平、民主、普選、訴求都給肆意曲解,暴力被看作理所當然,撐傘卻變成十惡不赦的行為。一些我們引以為傲的價值,在十數年間靜悄悄地消失。剩下的,只有五斗米與飯碗。為了它,我們可以放棄一切,包括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尊嚴、我們發聲的能力。

一個月前的今晚,當我在畢打街下車,迎面而來的除了是一輛又一輛的警車,還有一群又一群戴著N95口罩的市民。那時我才剛回到現實,從山頂鬼屋褪下小丑軀殼。可是,原來山下的鬼屋經已掀起了帷幕。這裡沒有華麗的衣裝、沒有攝人的音響效果,有的只是讓人不寒而慄的氣氛。我們不曉得催淚彈甚麼時候會來到中環,不知道在這個修羅場裡,還有誰能保護自己……

想著想著,我開始迷失在畢打街與遮打道交界的十字路口。
望向對面的行人路,一隊為數幾十人的警察正好路過。

看著他們,我驀然想起車公在2012年的警世語……

「何為邪鬼何為神 神鬼如何兩不分」

在這個荒誕的城市裡,我看不透正邪的界線,更不知道我們的身後是否又有一雙手、一把利刃,把我們都變作面目猙獰的小丑。我沒法開口對他們破口大罵半句,因為當時我只想問:

「我只是上山十數小時,到底山下的香港發生了甚麼事?」

在那裡,沒人能告訴我答案。我打開智能手機,社交網站盡是真偽難辨的訊息。朋友A來電,用盡了字庫內的粗言穢語,告誡我未有作任何防護措施前,切勿勇字行頭前往佔領區,並著我盡快回家。可是,回家的路,我又找到不?

找不到。

我坐在銀行門口,眼前是一座空城,身後是中環站D出口,附近是金鐘,回家的109過海巴士卻在此時停駛了。這晚我能回家嗎?我該往哪個方向走?理智告訴我往後,衝動叫我到附近。最後,迷茫卻教我裹足不前。找不到歸途,獨個兒在原地抱膝放聲大哭。

我努力的告訴自己,我只是在做夢,我只是在看《紅Van》,我只是乘坐了一輛山頂開往中環的小巴,下車後附近沒有胡椒噴霧,沒有催淚彈,沒有朋友身處附近。

我只要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一切就會回復正常。

然而,崩潰引發的頭痛告訴我,眼前的一切假不了。

紅眼睛幽幽的看著這孤城,城內處處盡是寂靜得教人心寒的風景。不安中,頭痛繼續來襲。最後,我還是往後,到中環地鐵站看看還有甚麼地方可以去。

港鐵站內,人群處處,而我在售票機前遊盪。
我該到旺角、尖沙咀、銅鑼灣,還是灣仔?
站內的電子告示板只告訴我金鐘站已封,沒有告訴我前路。

我購買了單程票,入閘後隨人群乘扶手電梯往下。

突然,數十名警員從遠處出現。他們排成整齊的隊伍,一個個在人們面前經過。此時,我提起手機嘗試把畫面拍下,耳邊傳來人們憤怒的叫喊。媽聲此起彼落,彷彿每一把聲音都在提醒我,他們對手無寸鐵的市民做過的事。不過,我沒法說些甚麼,只能以崩潰來回應他們。因為在一個把群眾置於對立面的政權中,警察和市民都只是鐵腕下的犧牲品。

警察的身影由遠而近,我沒法控制累得發麻的雙腿,只能蹲坐在地上,雙手仍然堅持提著手機,盡努力把畫面拍下。

「你無事吖嘛。加油啊,我哋要撐住!」
一位素未謀面的叔叔拍拍我的肩膊,為我這個失儀的同路人打打氣。

「%!@^#%^!@#^@!%#&!%&^%!@^%!」
後來又有一些同路人前來安慰,我還未及理解和回應半個字,就已昏倒在地。

眼前漆黑一片之際,我聽到一堆腳步聲,聽到那位素未謀面的叔叔在我身旁向在場的醫護人員講解我的情況。慢慢的,我的意識開始恢復過來。一睜開眼,看見了圍觀的人,看到身旁的急救人員。那幾位幫我急救的護士嘗試向我發問,可是我都答得有點遲緩。於是,他們從背包裡拿出餅乾、運動飲品,希望幫我補充體力。

另一邊廂,人群裡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識嘅。」

我看清楚一點,原來是一位曾於學生自資刊物共事的朋友C。自從大家都不再是刊物的編輯後,大家就再沒有見過面。沒料到,最後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當下有點尷尬,不過後來回想,卻不以為然。因為身處於這個動盪的年代裡,只要是關心社會的人,誰能不走出來?

幾位護士確認了我的身體情況許可後,救護人員便叫朋友C送我回理大。
夜深時分,沒法轉乘西鐵,唯有從尖沙咀站走過地下通道前往尖沙咀東部。一路上,大家都有點靜,但間中還是有聊到這晚香港發生的事。他說他跟教會的朋友到過其中一個佔領點參與集會,並將參與社福界罷工。

聽到這,我才發現自己在社會運動上一直只會衝動和訴諸情緒,實際幫得上忙的地方不多。朋友的社工專業至少可幫助調解衝突現場,但我連急救牌也沒半個,怎麼救人呢?

還幸,這種無力感很快就退去。因為生於亂世,人們都有種責任。無論人們有牌或無牌,大家都可站於不同崗位支援運動。不必羨慕朋友的社工專業,我也可以用一些儲存了五百多天的能量為傘下的朋友打氣。

關心社會,其實真係好簡單。

對不少朋友來說,九月二十八日發過的催淚彈又豈只87發呢?無論身處衝突前線的、路過的,還是從電視畫面目睹現場的,都很難相信一個月前發生的事。面對這些荒謬的、不可思議的事,我們或許憤怒過,悲慟過,迷失過。從催淚滿月中回顧,這一切一切都確切地發生在我們的身邊。與其把世界定格在那一輛山頂開往中環的小巴內,不如和大家一起走在眾中,面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香港。只因這段回憶在提醒我……

「想當世界的傘子,必先多留幾把傘子。
 給自己,更要給別人。」

幾位任職於某公營醫院的白衣天使、那位港鐵中環站的月台職員、那位幫我打過氣的叔叔、那位好久不見的朋友,還有一眾傘下人,謝謝你們讓我學會這個道理。祝願有一天大家乘坐的小巴都能暢順的開往真普選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