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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下日月】記者篇06——努力找故事,也為自己寫下人生故事

【傘下日月】記者篇06——努力找故事,也為自己寫下人生故事

過往的一本簿、一支筆,頂多加支錄音筆;現在轉為帶著兩部手機,有時甚至只靠腦袋記著,就跑到佔領區。(錢浩正攝)

逾50天的運動中,衝突場面搶佔新聞版面,但更多時間,都是無風無浪的日子。3名年輕女將連日沒返公司,就在平靜的日子裡,努力找故事,也為自己寫下人生故事。

我們久別報館

文/ 陳顥之

由罷課周開始見證著雨傘運動發展,現在看回百感交雜,當中我們記者的採訪技巧亦與以往不同了。由一本簿、一支筆,頂多加支錄音筆,在添馬公園上訪問參與罷課的學生哥;轉為帶著兩部手機,有時甚至只靠腦袋記著,在原來車如輪轉的彌敦道,訪問舊日只會在茶餐廳一絲眼神交集的水吧師傅。

佔領運動以來新聞連珠炮發,新聞上到報紙已是相隔一天多的事,前線的我們也想在最短時間報料,手抄一次再打稿的話時間會大增,在混亂的衝突場面中亦不方便,再加上在有片才有真相的年代,手機才是「佔地記者」的最佳良伴。

每天做佔領新聞甚少回報館的一班佔地記者,難處大概是如何免於麻木,每日面對膠著的狀態,難免感到厭悶。曾有負責邊防的佔領者說,日子久了學生變得像綿羊,連警察大模斯樣入佔領區也沒有反應。其實記者亦與佔領者面對著同樣問題,除了要在衝突時「執生」,亦要在平靜時免於對細微的事掉以輕心。在人人都可以是記者的年代,間中我們的身分亦會遭質疑及不友善的對待,久別報館,第一時間是要領取新的記者證及補充名片。(當然亦包括清理桌上發霉的水果免得在公司造成生化危機。)


清拆旺角主帳篷前的最後一個日落。(雲妮攝)

佔領區的採訪也逐漸發展出一套小規律,記得佔中啟動當夜,我不斷地來回走了9小時,那時未有任何記者區(連坐邊都唔識),結果好不疲累,後來才發覺原來是可以找一個有利位置觀看全場狀況。傘撐了超過50天,來自不同媒體的佔地記者亦有了一些「鐵膽」,每日到佔領區第一件事除了巡視一圈,亦會到不同「要塞」打一打卡(金鐘的是大台及中信,近日新增了立法會;旺角的是匯豐銀行外及相熟的物資站),與行家及「地主」交流一下當天事態,才開展一日的工作。

過了10‧1假期後佔領區漸步入平穩,佔領的中堅份子此時才「現身」,我才發覺早前的訪問都是流於「執街訪式」生硬的交流,在時間許可下,想用心與他們說話了解他們的想法。以做個朋友的方式與他們打開話匣子,成功率可謂百分百,但他們望著我們掛上記者證,拿著紙筆,又會表現尷尬。於是我脫下證件(當然也得用口頭表明身份)、放下紙筆,改為用腦袋記下他們一個個的名字、職業及故事,希望藉誠意獲得他們的信任(其實金魚腦的我記得你們一個個也很高興)。

佔領者只是平凡的一群香港市民,不是政客及官員,他們不用博上鏡,沒有義務向你交待,尤其是物資站及地主,平日多點與他們交流,才不會讓人有「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只向他們取sound bite的感覺,到關鍵時候能否找到他們確認資訊,就是看佔地記者跟他們的交情。

佔領期間遺憾沒有做過什麼大故事,9‧28當日亦因開完通宵更在公司寫稿,未有與催淚彈碰頭。和平使者如我,見證過最激烈的是衝龍和道當夜,記得當時未及穿上記者反光衣,一度被外籍警官向我舉胡椒噴霧指罵,慚愧的是讀英文新聞的我當時只懂以廣東話大喊「記者」,幸而得旁邊的示威者張開保鮮紙保護我。

佔領以來唯一的小成果,大概是來自走在佔領街頭,佔領者認得你,對著你的一個個點頭微笑及信任,在此對於罷課以來幫助過我的每名過路人及朋友,說聲謝謝,亦有賴同事們的專業及持平,使我們在外工作時獲得別人的尊重及信任,事半功倍。


十月中林鄭月娥說,佔領運動參與人數愈來愈少,香港人便隨即站出來呼應。(雲妮攝)

一直對公民廣場有種情意結

文/雲妮

兩年前在公民廣場採訪時,正值國民教育風波,由學生帶領的整場運動最終推倒國教科,當時之鋒正正冒起﹔沒人想到兩年後之鋒等人號召學生重奪公民廣場,掀起另一場已近兩個月的雨傘運動。上一場運動令我曾經試過由0945做到翌日凌晨0130,此紀錄在這數年採訪生涯中仍未打破,而今場雨傘運動亦為我開了另一項紀錄,那是連續由28/9至9/10,12天因在外採訪佔領行動而未有回到公司, (放心,期間是有放假的,記者不是鐵人,沒有好身體就不能跑在最前線)。

最近數算車費時,赫然發現,40幾天的運動 (動筆時是第46天),到佔領區採訪次數已超過20次,怪不得每次回公司時,同事不忘跟我說一聲,「噢,終於見到你了」。我慶幸我在金鐘、銅鑼灣及旺角三個佔領區均逗留過,它們各有特色。

放催淚彈後的一星期,我在銅鑼灣通宵守候,平靜時最愛與在場留守人士聊天,那裏的核心留守人士有一種與別不同的修養,或許是資源少,令他們更團結,亦更懂得自己繼續留守的原因,經常有小組討論整場運動的去向﹔旺角則是令人驚心動魄的佔領區,除經歷過旺角黑夜,體驗到警民對峙的緊張氣氛,粗口橫飛亦見慣不怪,但這才顯得旺角的地道,或許是這場運動的獨有文化。

不能或缺﹔至於核心所在的金鐘,則處處顯現了港人,尤其年青人的智慧及藝術文化: 連儂牆、雨傘人、摺黃色小紙傘、地上的粉筆畫、「我要真普選」橫額的獅子山模型……這種種不單是一件藝術品,背後的訊息更有意思。

清除障礙物、旺角黑夜、87枚催淚彈、N支胡椒噴霧、暗角打人……在外界心中歷歷在目,但於我心中,佔領區的人和事更值得令人回味。


今年11月在金鐘佔領區發現的一張漫畫,對於工作得有點累的我來說很是有趣,也很有同感。(黎芷欣攝)

我在運動一個月時,專訪了「迎難而上」的「聰聰」羅冠聰(Nathan),他不像另外的學聯代表般是外界焦點,只是在與政府對話後漸為人熟悉。不足一小時的訪談裏,卻在「聰聰」身上找到了很有意思的小故事。內地出生的背境未有令他「變紅」,反而不斷遊說媽媽支持他的行動﹔他亦為過運動初期種種血腥清場的風聲而膽怯,壓力爆煲時亦與一般學生無異,回家要打鋪機才壓力全消。我看到的Nathan,只不過是一名21歲小伙子,為着所信的而堅持,而這就是青春。

廣場上亦有其他令人動容的人物。患腸癌的梁伯留守金鐘個多月,在中信大廈對出與毗鄰的年輕人話當年,聽到梁伯故事的年輕人將此轉為口述歷史、在網上廣傳﹔物資站梁同學面對退休警爸爸的反對,繼續緊守廣場上的崗位……每個留守者都有留守原因,堅持原因的背後更是歷盡艱酸。

近兩個月的雨傘運動,留守人士身心俱疲,記者亦如是,我不解為何採訪某活動時某行家會被襲擊,難道我們面對這些場面不怯嗎?我也有很怯的時候,但不能表露人前,因為在動盪的歲月裏,記者才顯得重要,文字才更有力量。

新牌記者

文 / 黎芷欣

作為一名初出茅廬的「新牌」記者,剛入行便就遇上難得一見的超大型示威,能見證香港展開一場延綿多日、下筆時仍未完結的社運,是記者的珍貴回憶,更是發揮過去四年所學之時;但同時經驗不多,卻要在瞬息萬變的佔區工作多日(粗略估計,應該有近30日到佔區工作),心裡不能說不緊張。平日工作大多是事前安排的,每天去向都是瞭如指掌;在佔區卻連今天事都未能掌握,唯有多多留意身邊事。

佔領早期,銅鑼灣佔領區曾出現暴力事件。當日我身處怡和街和受訪者聊天聊得興起之際,旁邊的渣甸街傳來大叫的聲音,走到渣甸街時,圍觀者已圍起重重人牆,雖是走慢一步,未及看整件事的起因,但起碼看見現場激烈推撞、一群口罩男又兇神惡煞地指罵佔領者的情況。特別是佔領區人多、障礙物也多,一眼未必能關七,若非分出一點心來聆聽身邊聲音,那怕隔壁的事都會走漏許多。


完成訪問後,一班聾人和手語翻譯教了我一個手語,動作簡單,卻是他們當刻最想説的話。(黎芷欣攝)

(動作的意思是: 梁振英下台)

在佔領區,也會有很多小故事,印象最深的,由看着別人「指手劃腳」開始。佔領區有不少講堂,往往有不少人坐在聽。一次急步走過中信天橋下,台上講者站在石壆上演講,台下則有一個人面向聽眾站着,細看發現原來她是手語「譯者」。我壓根兒沒想過有聽障人士在場,還以為他們會選擇留在家中、心靈上支持集會,一問之下,原來當時有近十位聾人在場,比我想像中多很多。而因聽力不健全,他們在928當日的經歷比不少人更驚心,危險得讓我捏一把汗,更佩服他們經歷過催淚彈一役後,仍然選擇走出來,可惜篇幅所限,有很多心底「話」無法為他們寫下。

很多記者發掘到的故事,都是靠四處觀察、發問。小記如我走在佔區,更是不敢放鬆,一直四處走動、張望,生怕錯過好故事、走漏重要時刻。有時背着頭盔、面罩、水等等裝備走得累了,總想坐下休息一下,坐不久又想着要起身再巡了。一次急着吃完飯想快點重回佔區,心急的食相還讓來探班的上司取笑了。

唯有靠記者親身走在佔領區,才能盡可能找出最多的事實,借着我們的筆、相機、攝影機和咪高峰,為市民還原現場,想到這裡,再辛苦也值得。

按:明報職工協會傘下日月系列,留下日月伙伴們在採訪報道佔領新聞的種種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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