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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緘默、抗拒文明

保持緘默、抗拒文明

12月11日金鐘清場,我被捕了。有朋友知道後問:你都被捕?我答:是!

一、

選擇被捕不是要趁熱鬧,也不是因為甚麼道德感召。說實話,我甚至對運動中諸多策略,許多組織群體的參與及運動有時被說成跟無政府主義思想實踐有關而感到納悶。到今天,我仍然認為佔領不是出於主動,而是被動甚至被迫出來的事件。

該知道,關注及參與佔領運動的朋友,除非一開始及在過程中已然主動地將佔領區作為未來日常生活諸多可能的實驗場,並不斷持續地要在佔領後繼續更新發展這種真生活,否則佔領本身,都只不過順著一眾對佔領是阻街、阻發展、阻住地球轉指控打轉。我相信任何一位曾參與佔領的朋友,或多或少都對其生活有所反省,但是,佔領區若被視為超現實,而非人應然要過的正常生活模式,那末在佔領過後,我們也注定敵不過要緊跟著世界金融中心這與我無關的意識形態大步走。說到底,對「日常」二字的描述,不應以「社會撕裂」來理解,而應從「爭奪」中被解放出來,再一次把它政治化。

二、

佔領的空間性很強烈,但空間與時間不是分裂的。三十年來的民主路,成就了這次的佔領運動發生。而爭取自由與平等的生活,更是千秋萬世的人類革命事業。在這道途上,被捕並不是甚麼驚天動地的事情。

然而是次選擇被捕,以政改一事言,就是接力補位。感覺好像已有點遙遠的7月2日511人被捕,到佔領期間因不同抗爭而有上百人被捕,再到12月11日的大規模被捕,合計共有千人。且佔領未完,銅鑼灣與立法會示威區的清場大概會有更多人被捕。被捕應是評估自己位置與能力後而對運動作出的承擔,我不認為要人人被捕才算堅揪,但數字說明了政治操作。畢竟人大可以選擇撤回831、政府可以選擇重啟對話、梁振英及其團隊可以立即下台、功能組別可以全面廢除、2017可以有真普選。為何這些要比令到千人被捕難?

三、

說回個人被捕的經歷吧!12月11日晚在金鐘夏愨道被捕後被押上旅遊巴。臨開車前,見有幾位警員經過。其中一位膊頭上有一粒花咁大把的年輕警員望著我,以很有官威與仇視的眼神向我表示甚麼似的。那一刻,我好奇他心中究竟想著甚麼。但無論如何,我被捕在車上,他在自由行走,執法者與犯法者的關係也自然地建立起來。究竟是誰賦予他拘捕我和仇視我的權利呢?警察這東西,是必然或是無謂的存在?是否在論人生自由前,我已首先外判了管理社會秩序的權力給警察這行業?他們是受薪的,難道他的職能就是怒視我和拘捕我?

車開了,總站是屯門警署。許多被捕者都說了,這次是「五星級服務」的被捕。甫到達警署,值日官就問我們吃了飯沒有?我們彼此隨即互相對望,嘖嘖稱奇。之後有朋友提出自己是素食者,值日官又問誰是素食者要素食餐,並表示盡力安排。進者,有人又說要上廁所,值得官又立即安排警員分批帶我們去。任何虐待示威者的事情都沒有,那種近乎有求必應的服務,與之前怒視我的一粒花警員,簡直天與地,但又在同一警隊中發生。究竟它們是兩樣東西,還是根本性的同一?

身旁的朋友跟我說:你看,警察都有這樣子的(好)!他大概知道我對警察都係冷冰冰,對警員會改變,有良善一面,都是零期望的,所以才對我如此說。但其實我沒有否定人的美善,但警察作為一個組織,對他們有任何良善親民的期望,根本就是不相關的。

四、

待了一段時間,我們便見到律師。律師再三叮囑我們,除了個人姓名、身份證及地址外,其餘警員問的一切,我們只要說「我無嘢講」便對了。然而五星級的禮待,其實還是可以很邪惡的,至少可以裝作好人以解除我們對他們的心理防禦。警員由替我登記個人資料、打指模、到落口供,都好言相對,偶爾更談笑風生,其實都不過是要便利他順利完成工作而已。難道他要跟建立友誼,找天請我飲茶分享生活逸事咩!

原來只要釋出禮貌,黑警都能變成光明天使。替我們落口供的便衣探員,若不是全部,也有大部分是反黑的。他們從別的警區調來招呼我們。我們在訓示大廳內,每兩名被捕者對兩名探員。在我旁的是一位立法會議員,替他落口供的探員言談很市井,戒心確是一下子便解除了。探員問議員取個人背景資料,查家宅的問得很詳細,又問他的親友姓名、又問他以往有沒有犯事記錄。我邊聽邊覺得驚!心想探員問這些做乜鬼。我家中親友與案件有乜關係,與你何干?搞了一大輪,探員也套了許多話,令那句最初說的「唔係事必要你講,你所講既可能會成為呈堂證供」形同虛設。

更搞笑的是,我是緊接著議員之後,由另一位探員替我落口供的。他循例地警誡完我之後,也來為我泡製一份「個人背景資料」。但他第一句卻跟我說,我會取你一些個人背景資料,但不會像X議員那麼詳細的!他大概也認為同胞取X議員資料那麼詳盡可能會嚇怕我,所以如是說。但我心想,為何可以這樣?錄取口供不是有一套準則嗎?你為何取X議員的個人背景資料如斯巨細無遺,而錄取我的就不用同樣詳細呢?你是否在「歧視」我呢!當然事後我們才知,警員那些軟硬兼施,又欺騙又恐嚇,都係亂來的!

五、

對於12月11日被捕當天並沒有聽過有人說過「黑警」二字,劇本也就要朝著「文明執法」方向完成。這份劇本,隱藏了權力的不平等,隱藏了警察的黑暗面,隱藏了政改事件抗爭中那不可調和的根本矛盾。「文明」可以是野蠻的同義詞,也是系統化虛偽的美化外衣。對於探員問我取婚姻狀況等背景資料時,我的回覆緊跟律師的建議,一概答道:「我無嘢講!」我想,要抗拒警員的「文明」誘惑,首要的是認清誰是朋友。朋友如律師的忠告,不應只當作無關痛癢的建議,聽了便算。要知道,若最後案件被起訴,為我們打官司的也是這次律師朋友。為何我要享受「文明」或滿足自己抒發意見的慾望,而最後有可能令到朋友為我受不必要的麻煩!

「我無嘢講」在警局內,原來是相當反人性的說話。要保障自己,千萬不要混淆「真理愈辯愈明」、「事件愈講愈清」;在這個業已扭曲、教我們陌生及視我們為「無份之份」(part of no part)的社會中,緘默成了我們要習得的知識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