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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的朋友,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廣州的朋友,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新春返鄉,每年年初一都會見到這五位朋友。近年,大家陸續帶上另一半參加聚會,有的在這兩年也新婚快樂。

這是一群我認識了超過二十年的朋友,兒時在廣州生活的時候參加興趣班認識的,後來我來了香港之後都居然能夠保持聯繫並有定期聚會,也算是一段難得的緣分。一直都覺得他們是我廣州的朋友裡面很優秀的一群,考上的都是全市數一數二的中學和全國重點大學。畢業之後也有不錯的工作,穩妥體面,有的甚至已經用自己的財富首次置業開始標準的城市中產生活。其中有人曾經在香港工作,現在回來廣州擴大事業。有人多年前到國外求學並繼續旅居國外,努力工作之餘也開拓了很廣泛的跨國同事朋友圈子,畢竟是年輕一代,不會像老一輩那樣固守唐人街。 這群朋友風趣幽默,重情重義,雖然每年只是在過農曆年期間見一次面,但彼此從來沒有生疏的感覺。

但原來,有些東西隱藏太深,而又一直沒有出現過一面照妖鏡。

直到,在餐桌上,M見到我手機背面貼著「我要真普選」的黃色貼紙… …

M說「你在廣州出生的,一輩子都是廣州人,你有必要將自己完全當作香港人嗎?而且,那些出去瞓街的都是廢青,你有必要同他們一齊癲嗎?」

一見面就來個這樣的「新年問候」,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爆了一句粗口。M感受到我的怒氣,而旁邊的L露出尷尬的表情,說了一句「算了,我們來點食物吧。」

一整個下午,就沒有再提起那個話題,以為就這樣過去了,雖然我有點兒為著我那句突然爆發的「粗口」有點兒不好意思,畢竟,二十多年的朋友。

晚餐的時候,L無意中提起,最近兩個禮拜在屯門和沙田發生的反水貨客的衝突。L和L太太這對年輕夫婦平時經常到香港購物遊玩。

L說「最近我們都不敢去了。聽說這些人很激的,而且像是背後有人指使的。」

「就是想要獨立啊,這群人,和佔中都是…」 M 似乎想將剛才下午沒有發表的意見繼續表達。

「是啊,那些人連英國國旗都舉出來啊!」L對於旗幟的事表現出相當震驚。

我淡淡說一句「佔中是另外一回事,就先不說了。關於英國旗,是另一回事。大家聽說過國師和城邦論嗎?」

在座的大家似乎都沒有聽說過。然後我打算將國師和城邦論介紹一下,雖然敝人也不是很熟悉這套論述,但起碼能夠提供一點背景資料吧。先不說媒體的邏輯總會放大某些吸引眼球的元素而讓閱聽人特別注意到,例如那面旗幟,單單就旗幟的出現,就不是此時此刻才突然舉起用來趕走大陸人。敝人總覺得,關於這方面的討論,大陸的朋友總是落入一個「去脈絡式」的謾罵,只是將一些隨手捏來的元素放一起而缺乏文化脈絡的視野,例如「英國殖民地的時候又不見你爭取民主?」或者「勢利眼的香港人只是妒忌大陸人有錢起來」。而偏偏這些「去脈絡」的言論又很容易被閱聽人接受,因為信息被簡化了,從而問題也被二元化。

但是,我都未講「其實龍獅旗在好多場合都會出現。而且,就算出現,也只是言論表達的一種,香港是言論自由的社會啊... 」其他朋友就已經迫不及待要反擊了。

「香港沒可能獨立的,如果不是中國在,美國就已經過來搞了。」 「人家就是過去消費啊,沒有中國的水喉,香港早就完蛋了,都不看一下那個經濟貢獻。」

我在努力學習將怒氣隱藏,嘗試去理解這套思維而不中途打斷他們的說話。經過之前10月在廣州火拼「極藍」街頭大媽,「深藍」親戚,這次面對這群在廣州長大的精英八十後,我知道如果再壓不住怒氣和淚水,二十多年的友誼就會被摧毀。但是,從他們口中說出的關鍵字,「美國」,「經濟」等,已經漸漸體會到這套相同的邏輯。

作為這群朋友當中最成功的人士,在商業世界打滾了好幾年的M繼續闡述,「中央政府在廣州,深圳,珠海等地正在發展自由貿易區,就是想對撼香港的地位。其實香港的優勢一直在減弱,你看那些出去佔中的人,都是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失敗一群。香港那些真正在努力工作的中產,都不會去佔的。」

實在不想將話題放到佔中,既然是L開啟反水貨客的討論,我就極力將重點轉移回去自由行,畢竟這個話題和在座的朋友比較貼身 。我說,其實一些地區的居民的確感受到生活環境的轉變,例如多了很多人,生活所在的社區被藥房和金舖佔據,而大家都見到,很明顯兩地的政府都不打算從政策上去解決,只會將責任推卸在市民身上。

關於「從政策上解決」的層面,在場的多位似乎默默點頭同意。

這時候,出國工作多年的A說話了,「廣州人面對這種情況很多年了啊,其實上海北京廣州都一樣,都市化的過程中接收了大量外來人口,這就是都市化發展的結果。我們早就經歷了,都見慣了,香港人才剛剛見識到吧。你香港經濟發展了,就要接受這個結果啊,吃得鹹魚抵得渴。」

我表示不同意,在廣州生活過,我知道很多土生土長的廣州人都看不起外地來的打工者。「廣州人還不是很不喜歡那些外地民工?都稱呼他們『撈B』?」

旁邊的人開始插嘴「但我們不會上街罵他們走啊。」「我們不會出去抗議啊。」「我們都包容他們啊。」

我開始有點受不住,「因為在廣州如果你上街抗議,你要付出沉重代價啊,被失踪之類的」。

對於「被失蹤」這個代價,朋友們似乎靜默了三秒。然後有人反駁「肯定不是這個原因,是因為我們接納他們。」

A似乎拉高了聲調「因為我們都是中國人,廣州人多年來可以接納大量外來人口,為什麼香港人不可以?總之一句話,都是中國人,一家人!」出國多年,似乎A的民族主義感情有增無減!?

一直坐在旁邊玩手機的Y開腔了,「但是我覺得有些大陸人是很討厭啊,說話很不斯文,又插隊。我都覺得很煩。」

未等Y說完,A和M就搶著說,「但你不可以就一竹竿打沉所有大陸人啊,香港人都有不斯文的時候啊」「就算很多美國人歐洲人日本人韓國人,也有很粗魯的。香港人憑什麼只說大陸人。」

我還是想將話題放回政策層面討論,「我們其實都理解普通市民的怒氣,畢竟最直接就感受到生活空間的巨大轉變。可能小市民也沒有想到太多的結構層面問題吧,就直接將矛頭指向最貼近生活的自由行旅客。但是大家都讀咁多書,是不是要更深層的看到,中央政府沒有打算控制來港旅客人數,香港政府沒有審批權,除了限奶粉也沒有從更多的行政手段去解決。人民內鬥,最終得益的是誰?就可能是商家抬高價格,而政府繼續撒手不理。」

M太太和我們不太熟,但也似乎忍不住要發言了,「對啊,我同意你說的政策層面問題。那些香港小市民根本都沒有想過,是這些旅客帶來香港更多的就業職位,帶來更多的商業機會,這些他們都不會想到。」這班朋友裡面,M太太應該是學歷最高的吧,也在高等教育學府工作,但似乎,她理解的所謂「政策問題」和我所想到的,有天淵之別。

曾經,我以為粵港 一家親。小時候的我,在廣州是睇tvb 度過童年的。1989的記憶雖然很模糊,但我記得從媽媽的衣車找出舊布條包在額頭模仿廣場上的哥哥姊姊,我還記得電視螢幕上那些火光。但是,我太小看了意識形態教育從娃娃抓起的二十年成效。當一九八九年廣州市民還在為廣場上的學生捐款的時候,當廣州人還可以無阻礙的收看歡樂滿東華的時候,當tvb新聞在廣州還是完整播放的時候,當廣州電視台在七點鐘還不會播放新聞聯播的時候,我的設想也許是真的。但是,一切,彷彿已經難以挽回了。我見到現在好多廣州的小朋友在幼稚園學唱的是普通話的兒歌,他們每天放學看的是cctv兒童台的普通話動畫。大家熱衷於we chat社交,show 一下精緻的下午茶或熱帶小島旅行的「小確幸」,時不時出現的高官秘聞也能在we chat 轉載,彷彿一切都很自由。以前大家晚飯後看的是tvb連續劇(壹號皇庭的年代),現在我見到親戚們追看的是各種陝西衛視山西衛視的「抗日」「國共」戰爭片,並覺得「以前只會讚揚共產黨,現在都會正面評價國民黨了,開放進步了很多。」

這夜,飲飽吃醉,我也成功沒有吵鬧和飆淚。和朋友告別的時候,他們說起一個聽起來「驚心」的事。早上在地鐵車廂裡面,M太太遇到一群新疆人。心有餘悸的M太太說,「我一直盯著他們的行李箱,總覺得裡面有武器。越想越不對路,我下個站就急急腳落車了。」聽完這個故事,我心裡面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