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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迫人的茶室

富貴迫人的茶室

圖:理工大學網頁

自由行旅客不斷有增無減,有立法會議員建議開徵陸路離境稅,梁振英當年便曾說過,香港不能「未富先驕」;我卻說旅遊業接客接到手軟,欲罷不能,應該是「富貴迫人」才對。

言歸正傳,大學校園裡的茶室乃是教職員經常聚腳的地方,既是與一般無疑的茶餐廳,亦是略為高檔的快餐連鎖店。事非必要,也不會跑到那裡吃飯。不過假如偶爾要去「醫肚」,則作為社會學者的「職業病」,難免又是分析同事們的談話內容。

還不是那三個字:富貴迫人!

年輕的同事,或會抱怨工作崗位不穩,那份月入三、四萬的高薪厚職(按:這純屬個人標準!),分分鐘明年便不獲續約,生計頓成疑問;那些較資深的同事,則極可能要為供樓、或是否要供多一層樓而頭痛——問題不是抱怨供不起,而是抱怨為何不早兩年入市,現在入市又怕位高勢危,煞是令人焦慮;至於那些更年長的同事,則可能要負擔兩、三個子女在海外留學,每人每年支出起碼也要六位數字以上……你說我們理大的教職員,又怎能不天天愁眉深鎖,無法自已?

我是專門從事階級分析的,人望高處,水向低流,這是較諸牛頓定律還要準確的金科玉律!試問世上有那個人會指望自己明年減人工、而非加人工的?會指望兒女做麥當勞,而不是牛津劍橋的?經濟基本需要,然後是非基本需要,然後是奢華的消費,然後是炫耀性消費(conspicuous consumption)……人總是一步一步的,力求在經濟的階梯上不斷往上爬,古今中外,無一例外。

還是那三個字:富貴迫人!

這當然只是老生常談,但問題是,放諸人本服務的從業員,我在茶室吃飯的所見所聞,總是會令我感到混身不自在,甚至吃完飯也經常感到胃痛——為何吃飯不談談社會問題、學術研究、思想潮流?為什麼在最高學府的茶餐廳中,談話內容一定要和樓下的太興、翠華沒有兩樣?!

當大家仍在年少無知的時代,總會抱著一腔熱情矢志服務人群,消除不平等,建立大同世界。但待不到畢業禮那天,卻發現社會問題太多太大,機構資源和人手嚴重不足,因此只能先努爭取更多資源:好不容易捱到畢業那天,卻驀地發現,原來機構還有不少高薪厚職(按:同上!),看求職廣告也花多眼亂!既然是上有高堂要供養,身邊又有未畢業的女友要照應,後又有UGC在追一屁股grant loan要還...談理想,來日方長,等多幾年吧;反正自己作才疏學淺,過幾年再讀完個MSW再說……

還是那三個字:富貴迫人!

除了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我又會想起韋伯的階層理論。例如110年前面世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為什麼清教徒不是克勤克儉,清心寡欲?為何最終會搖身變成利欲薰心的資本家?顯然而見,這並非出於精心計算的私利動機,而是措手不及的意外收獲;新教倫理本想遠離功利主義,最終卻成為出產拉薩路故事中財主的溫床。

我想起一本尋遍香港圖書館都找不到,由法國社會學家Mohamed Cherkaoui所寫的《Good Intention: Max Weber and the Paradox of Unintended Consequences》(2006)——結果我還是叫大學圖書館買了。開宗明義,本書告訴我們在韋伯的學術海洋裡,除了前述的清教徒之外,還有數之不盡的例子,可以說明初衷動機和最終結果存在的鴻溝,原本是為了清心寡欲,最終卻可以利欲薰心;原來一心追求理想,最終卻會擁抱迫人富貴。

韋伯⻣子裡作為一個自由主義者,他當年所親身目睹的,自是馬克思主義的革命理想,如何在現實中不斷地扭曲、變質;而在他有生之年尚未有機會看到的,則是史大林、毛澤東以至赤柬政權,那些更加違反人性的變態舉措。韋伯縱使高擧人文和理性精神,但卻對整個啟蒙運動和現代化發展,深感困惑,相信理性只會把人類導向官僚體制的牢籠!無論動機如何純正和偉大,千萬不要以為結果也必定這樣,這正是韋伯給我們最寶貴的格言。

本文將載於《這一代的鬱悶:後佔中的世代之戰》,2015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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