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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光環的老師︰也會哭泣的我們

沒有光環的老師︰也會哭泣的我們

孩子的淚常在燈下,晶瑩的、會映照弱小,確是可憐。成人的眼淚卻總在暗處。在枕頭、在只有自己的房間、在回家巴士上別過頭靠着窗的臉上。老師責罵學生,看他眼睛發紅然後心軟。自問,是否太兇,身為老師怎可流於喝斥弄哭孩子;學習教育的課堂上,可是說訓之、輔之、導之的。老師的老師卻說,新入行的一兩年,你總會為學生流點淚。淚是快樂的還是悲傷的?的確老土的問題。不過,老土之所成老土,有時正因它的無可抗拒。

阿眠老師很同意老師的話,因為他一邊讀教育文憑,一邊已幸運謀得中學老師之職。流淚嗎,早試過了,也聽說得太多。

新老師都在尋找定位。環境使然,有些學校要一絲不苟分清師生之別,有些則要融入其中界限模糊。性格使然,有人可初踏台板即威嚴逼人,有人則憑風趣言語引領風騷。慘在中間的,無威無趣,任何言行一「失」,學生中聰明的肆意揶揄你,頑皮的就連鎖欺負你。老師尋尋覓覓找定位,而最有用的卻還是年紀漸增,構成所謂的「氣牆」——「師奶氣牆」、「佬味氣牆」,林林總總,有機會再說。但新老師最怕的,還是那句「你都係唔適合做老師架喇」,一語定生死。

阿眠有個朋友叫阿叻,也是老師。阿叻不算太叻,曾高考失敗,兜兜轉轉才得以升學。她惹人豔羨,因為教育文憑畢業便獲聘於名校。校長說︰「我知道我地嘅學生好驕傲自大,幾難教,一般方式未必得。我覺得,你呢類幾經波折先成功嘅,可能反而識教過啲名牌大學畢業生。」她知道在這裡會遭學生挑戰,便加倍努力備課,更順道涉獵相關趣事一二,以備不時之需。但不夠,她再預備多點,仍不夠。後來跟資歷相近的同事談,才發現,學生窮追不捨她所講授的,不在於求學;而可能只在於,阿叻是個性格溫文、外貌平凡、說話刻板的人,即他們眼中「不懂教書」、「無吸引力」的老師。阿叻不知所措。

另一位朋友。阿水老師在Band 3中學任教,傳聞說,這校是全港的「Bottom 10」。阿水在這裡當了兩年教學助理,然後成為老師。他明白,在這裡,得過且過是平常的。成績不重要,重要的是師生關係。所以他嘗試模仿副校長。輕佻一點、「串下」學生,高中生的確受落;雖然初中的多只接受媽媽式勸勉或威嚴震懾,他未做得到。而阿水已想進一步了,渴望高中生能文憑試合格,甚至,一二人能升上大學。捨棄原有的工作紙,按程度重新製作,至十二時睡,三時起床。就如許多白領般OT冇補水,在香港是平常的吧。然而,沒有成效。學生是友好的,在課堂之外;課堂之內,遍地遊魂。阿水自省,用錯方法了。改變,再失敗。不求成績,只想教做人,也遲了,氛圍已成習慣。阿水不知所措。

阿叻伏在參考書上,思考前程。阿水與女友坐在公園,傾訴無力。阿眠放空了面前吵鬧的三十個學生,卻忽然厭惡自己麻木。

他們都哭了。

阿眠靜靜步出走廊,躲避學生的目光。聰明且較生性的,發覺不妥,開始叫人靜下來;自我一點的,笑得更燦爛。「情緒控制真差。」阿眠自省。自省多了,卻怕快屈成信心危機了。要挺胸頂着老師的尊嚴以及專業光環,竭力壓抑真實的情感。

「論粗言、撒野、尖酸,會及不上你們?」、「瘋狂的言語及肢體騷擾,其實已可報警吧。」、「如果我不是老師,我會……」如是想。光環,壓過多少情或法。抹過淚,阿叻、阿水和阿眠,繼續在年輕的路上蹣跚走。十年後,不知會是建立風格氣牆享受傳道,還是處處麻木但求生存了。

滿街打工仔也如是活,面對的改為老闆上司同事或下屬。暗裡鬱過哭過,心情搖擺,還是重新上路;只想老師少點光環會教得更真更輕鬆。

「你份人工包埋架!」老土而有道理,OK,you win。

(圖片來源︰mask of sadness by Jorge Zarou A3 illustration with pantone. Not for sale)

作者Blog︰易眠的小巷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