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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去誰的鮮花,種出誰的大廈

昨天因為好奇,跟着香港故事館的秀屏和H15關注組的May姐走了一整天, 走了快八個小時的路,走遍了大街小巷舊樓天台石階樓梯。

走到一半的時候我忍不住感嘆,好好的一個社區被拆得支離破碎。聽着May姐還有秀屏中氣十足的訴說重建如何吞噬灣仔的生活,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看見公共空間掛上了「開放時間」的牌子固然讓人難忘,可更難忘的是其中一個路人看見秀屏在大聲解解說的反應。

那是一個中年女人,拿著紅色皮手袋穿著黑色連身裙戴了對珍珠耳環。路過的時候看着秀屏,眼裡流露出鄙夷的眼神。我在想,到底我們做了些甚麼讓這位女士如此不高興?是秀屏聲音比較大讓她覺得煩厭?是因為秀屏在解說的同時破壞了灣仔在重建時所建立、看似日漸提高的品味?

May姐和秀屏陪我們走了一整天的路,秀屏穿着風衣球鞋背着背包。她看起來和其他退休了的阿姨沒有分別--她在灣仔生活了這麼久都是這個樣子和社區裏的人相處,現在也不過是做回自己而已。我們一行十數個人,不時在新建的高級住宅前停下聽解說。走進老舊的小巷看見酒吧屹立、在本來小店林立的後巷看見了所謂豪宅如何吞佔了小店謀生的空間。在別人門前大聲說着從前的街坊如何被逼走,彷彿在揭人瘡疤。可是我們也無法輕聲細語:不管多難看,這個就是事實。不管新住宅多漂亮多精緻,事實就是,不趕走曾經生活這片地上的街坊,就無法用推土機為看起來更新更好看的大廈開路。在豪宅和老店間,我想那位女士想到的可能是如何趕走老店讓更多有品味的商鋪和住宅進駐。我猜我們在那位女士眼中大概也和重建中的灣仔格格不入:球鞋牛仔褲風衣背包,說的不是新樓盤有多漂亮也沒有坐在咖啡店輕聲耳語,我們在橫街窄巷聽着秀屏用迷你米高峰告訴街坊以前在哪棟唐樓生活、細數生活點滴;秀屏告訴我們後巷有些甚麼人在謀生、May姐告訴我們利東街的街坊如何奔走。

街坊買不起重建後的樓,我們為拆散了的社區網絡惋惜。或者在發展商眼中我們都是失敗者。我們沒有買樓的能力。我們很無聊的只想到人,想不到那龐大的利益。我們在站在重建後的利東街顯得格格不入,因為我們不是優雅的住客。我聽到的故事來自周邊的唐樓;我看見的公共空間落在看似老舊的橫街窄巷。我們很笨的把人看得比錢和發展更重要。聽到靠排檔生意維生得灣仔居民被政府留難我很難過。各種項目在灣仔展開後,不少橫街被新項目納入了發展範圍,停車場的規劃令不少排檔落在預期中的私家車行車路線間。秀屏告訴我們,政府成立了忘記了是小組還是委員會的物體處理有關排檔的去留,花了五年也不過開了幾次會。花園街大火後,也不曉得政府的邏輯從哪裡撿回來,一口咬定排檔是釀成火災的元凶,花了不夠半年時間便設立了扣分制度。扣分制度下排檔只要被扣了一定的分數便會被取締。

口說活化重建,把本來生活在這裏的人都趕走了,這種活化還有意義嗎?

說了這麼多,其實我只是想說,我們說活化說重建,背後到底是為了甚麼?

昨天在灣仔大步走前也曾和伴侶做訪香港故事館,那個時候第一次認識秀屏。那次第一次知道原來所謂舊灣仔是時任發展局局長林鄭月娥提出的。那個時候我還在納悶為甚麼要特地區分發展前和發展後的灣仔。然後昨天我好像在豪宅和老巷中找到了答案。我想,在政府眼中,所謂發展便是掃走一切看起來老舊骯髒的東西,換上美輪美奐、看起來不會失禮香港的積木。哪怕這代表掃走的包括了在這生活了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街坊。哪怕這代表把灣仔的街坊情誼倒空、用推土機拆除市民的家園。情誼不能賣錢、老舊骯髒的家園太失禮了,不拆除的話如何能呈現給別人看香港是個先進現代化的都市?發展商一味鼓吹把灣仔打造成一個全新、優雅的社區。幾十年的社區情誼總比不上光潔整齊的樓宇;後巷很骯髒,乾脆把它吞拼。把舊街坊掃到一邊去,不然就妨礙灣仔搖身一變,變成一個漂亮的框框。

這學期有個課程叫Vanishing Culture and Disappearing Heritage,說的正是該如何保育文化和古蹟。Project同組、來自日本的同學剛好對灣仔的故事有興趣,昨天邊走邊充當翻譯,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在利東街時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翻譯,不是因為技術性詞語很困難無法翻譯,而是有種難過像石頭般壓住了心頭。這種舊區發展到底還在毀掉多少社區、以後還要拆掉多少家園?

俗語告訴我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是不是只要是舊的就一定要讓路予新事物?

家母跟我說,我們的家不會被拆這種事情不勞我費心。真的嗎?真的嗎?或者有一天醒來我們會發現從此只能活於發射塔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