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紙老虎＠破土工作室
今天我們來講一講西班牙政壇的一朵奇葩，哦不對，一支新秀——Podemos。
為什麼說他奇葩呢？因為這個看起來很鬆散的組織，正式成立還不到一年，成員人數就超過了三十萬，而且現在民調顯示支援率超過30%，甚至有可能在五月大選中成為西班牙第一大黨。
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西班牙還有政黨，一提到西班牙就是國王胡安卡洛斯。先科普一下，其實人家西班牙也是君主立憲制的，而且這位卡洛斯去年因為王室醜聞已經退位啦。所以雖然西班牙王室占著資源奢侈淫亂導致很多人都在要求真正的共和國，但議會民主至少在形式上還是有的。
傳統上西班牙也是一左一右兩個黨，跟「民主的標杆」美國差不多。左邊的叫做社會主義工人黨（PSOE），聽起來是不是很左？其實看到後面你就會發現名字其實沒那麼重要。右邊的叫做人民黨（PP）。以前這兩個黨輪流執政搞得有聲有色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碰到了史上最大規模的經濟危機，西方紅太陽升，半地裡殺出來個Podemos，連中文翻譯好像都還沒個定論就搶走了兩個老大党的一大堆選票。今天就給大家來介紹一下這個Podemos是什麼一回事。
Podemos在西班牙語裡的意思是「我們可以（we can）」，可以做什麼他們在名字裡沒說，但是他們之所以成功，就是因為他們把這一點在宣傳中明確地表達了出來。西班牙人民在歐債危機以來已經飽受緊縮政策之苦，這一點我們後面詳細談，但前面說過的PSOE和PP兩個黨給人們的解決方案大致上就一個字，「忍」。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明確站在人民的角度對現有政策說不的Podemos，不但表達了人民的希望，還說「我們可以」，道出了人民的心聲。它那風捲殘雲一般的發展勢頭也就不難理解了。
那西班牙經濟到底怎麼了？
其實簡單地講，就是政府欠了太多錢還不出來於是叫老百姓勒緊褲腰帶省錢過日子，這點上說其他很多歐洲國家情況也差不多，只不過目前最嚴重的是希臘和西班牙。那政府到底欠了多少錢呢？根據歐洲統計局的資料，2014年西班牙政府債務已經達到GDP的97%，更不要說經濟還一直沒有好轉，GDP從金融危機爆發的2008年至今已經縮水了近15%，也就難怪債務危機會發生了。
應對債務危機其實說起來可以有「開源」和「節流」兩種辦法，但債務危機卷著經濟衰退而來，資本家都在嚷嚷企業要倒閉了要減稅才能活下去，「開源」這條路是沒戲了。所以，近年來執政的PP一直在不斷推出緊縮政策用以平衡財政，比如削減公共部門雇員工資和福利，延長退休年限，凍結養老金，調整法律從而雇主更容易解雇員工，甚至還關閉或削減了部分國有鐵路班次。雖然幾乎每次推出緊縮都會導致大規模的群眾示威和罷工，這些政策卻仍在不斷實行。這改良主義碰到危機也基本已經變成改「惡」主義了。
很多人會認為這樣的緊縮政策是很合理的，因為歐洲一向以高福利著稱，那現在政府財政有問題，福利稍微削減一點不是挺對的嗎？問題在於情況真的是這樣嗎？我們不妨用資料來說話。要知道西班牙現在的失業率高達23.7%，75萬個家庭沒有經濟來源，30歲以下的青年失業率是恐怖的50.9%。這是什麼概念，有一半（近170萬）的年輕人既沒在上學也找不到工作！有工作的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去年新增工作崗位的工資比前年少了20%-40%，全國34%的工人收入低於法定的645歐元最低工資。說好的法制呢？別急，人家沒有違法，只不過是好多工人都得不到全職工作（不全職就不需要支付最低工資和很多福利），還存在很多短期的臨時工。645歐元什麼概念？根據最近的匯率只相當於4300多人民幣，也就是說三分之一的工人收入可能已經趕不上中國沿海了，更不要說西班牙的物價水準可是遠遠高於中國，那麼所謂的高工資高福利，大概也早就已經是水中月鏡中花了吧。在五分之一的人沒有工作，大部分工人都已經生活窘迫的情況下，還非要繼續讓人勒褲腰帶，這種情況下老百姓沒別的路可走，要麼把自己勒死，要麼站起來反抗。
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是，其實西班牙不是沒有錢，而是錢都集中在很少一部分人手裡，而他們的褲腰帶可不受政府制約，而且油水還在不斷積累。根據福布斯的報導，西班牙最富有的100人去年一年財富增長了9.4%，達到了1640億歐元，相當於全國GDP的15.6%，而其中最富有的20人的收入跟全國最窮的1400萬人相同。西班牙中央銀行的資料顯示企業利潤上漲了64%，2015年銀行業利潤預期將達到2010年以來最高的100億歐元。其實這種情況在資本主義世界並不讓人很意外，只是在福利被蠶食的危機中，這顯得格外刺眼，也同時促進了西班牙人民的覺醒和造就了Podemos崛起的土壤。
Podemos發家的事蹟說起來還挺神奇的
其領導人Pablo Iglesias是一個政治學教授，曾是共產主義青年團的成員。大約2013年下半年的時候有一家私營電視臺LaSexta發現Iglesias挺有辯論水準的，覺得危機中找個左翼來罵罵政府應該挺能賺收視率的，於是開始邀請他在電視上跟右翼辯論。Iglesias在辯論中激烈批評右翼觀點，而且演講激情洋溢，這一下子讓他在飽受緊縮痛苦的西班牙變得家喻戶曉。作為媒體大亨下屬的LaSexta在邀請Iglesias的時候可沒有想到自己是在做砸資本家老巢的事兒，畢竟一個單槍匹馬罵罵政府的學者能有多大能耐。但沒有想到的是，危機和緊縮早已讓民眾開始質疑資本主義，於是乎Iglesias幾乎一夜之間就火了。
其實剛開始Iglesias也沒打算真的從政，直到2014年1月他都沒有表達過任何參選的意向，但他在人民中巨大的影響力使得他最終決定參加歐洲議會選舉。競選宣傳期間Iglesias的主要平臺仍然是電視，他幾乎每天都在辯論，這又進一步增加了他的人氣。去年五月的歐洲議會選舉，Podemos一舉拿下8%的選票和5個席位，今年安達盧西亞邦的議會選舉更是拿到了14.8%的選票。
Podemos的成功離不開其鮮明的立場，他們明確反對緊縮政策，激烈批判右翼的觀點。這一點跟原先處於西班牙政治光譜最左邊的左翼聯盟（IU）對比來看就更加明顯。事實上由於希臘左翼激進聯盟（Syriza）的崛起，IU在前幾年曾有過巨大的發展，2012年的大選中IU拿到了16%的選票。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IU卻依然沉浸在改良主義的過去，在安達盧西亞選擇與PSOE聯合執政，也就是聯合推行緊縮政策，甚至還捲入了一些腐敗醜聞，這使得IU在近年來支持率停滯不前，支持率也被Podemos迅速超過。
其實覺醒的群眾參與政治就跟在菜場挑白菜差不多，一開始菜場的白菜是由兩個大戶承包的，雖說可以從兩個裡面選一個，但其實兩家的白菜都不怎麼樣，於是大家才開始關注那些原先被邊緣化或者新出現的小攤販。群眾在考察各個政黨的過程中也擦亮了自己的眼睛，逐漸拋棄那些不能肩負起重任的政黨。有意思的是，西班牙群眾曾一度嘗試遠離政治，覺得既然政黨都是如此腐敗，那索性不問政治，直接採取行動好了。於是就有了反對緊縮政策的憤怒者抗議運動（Indignados Movement）和礦工示威遊行，雖然風起雲湧，卻沒有取得實質性的成果。反思之下，群眾重新返回政治領域，這也是Podemos能夠崛起的一個基礎。
那麼Podemos打算怎麼做？
他們提出的施政方案主要內容包括：對富人徵收奢侈稅；停止緊縮政策，將退休年齡調回65歲，增加醫療和教育支出；在不降低工資的情況下縮短工作日從而讓更多人得到工作；收回空置的房屋（大多由於住戶無力負擔被驅逐而空置）並按照家庭收入的15-20%出租；禁止驅逐住戶；禁止因無力支付電費而斷電並降低電價，如果電力公司不遵守將被收歸國有；追查利用「避稅天堂」逃稅的案件；逮捕涉及貪污的銀行家。
為了解決官僚主義，Podemos採取了平行組織的「民主形式」。他們最基礎的基層組織被稱為圈子（Circle），在圈子中每個人都可以參與討論和修訂Podemos的方案，這些修訂後的檔會經過編輯後放在網路上供投票。Podemos本身的選舉也是通過圈子進行，而且是完全公開的，只要你註冊姓名和郵箱就可以投票了。而這樣的圈子全國大約有1000個。
這一形式雖然初衷正確，但在現實中也存在事與願違的情況。因為組織上缺少層級，很多時候效率會比較低。由於在全國性的代表大會之前沒有地區和其他級別的代表會議，成員只能在全國層面上閱讀和討論所有的檔，而這些修訂後的檔既可能代表了一整個圈子的意見，也可能只是某一個人的看法。這最終造成數以百計的檔，即使Podemos任命了技術團隊來把類似的意見合併，最終成員們仍然要在一周內從55個草案中選出三個，整個過程非常冗長。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選舉中，例如Podemos的最高組織公民委員會的選舉要從693個候選人中選出62人，而其中大部分人可能選民們都不認識。這很有可能導致不同的聲音無法獲得足夠的聲響，從而無法為人所知、並形成討論，最後導致Iglesias的團隊佔據絕對的主導。而如果採取分層級的組織結構，這些問題將得到很大的改善。
Podemos還有一個潛在的問題是他們一直避免將自己描述為「左翼」，也儘量不使用傳統的左翼詞彙，例如「階級鬥爭」，「社會主義」，「革命」等，而是用「人民」，「國家」這樣的不那麼激烈的詞語。Podemos這麼做的出發點是儘量拉攏更多的民眾尤其是中產階級，以免因為激進的詞彙而分裂了群眾。但實際上，Podemos的支持者並不是因為他們詞彙溫和才支持的，相反，他們是因為旗幟鮮明的反對緊縮政策才發展壯大的。諸如用「去私有化」代替「國有化」這樣的方法，並不會迷惑到對於左翼一貫警惕的資本家，反而可能迷惑群眾。
但對於一個剛成立一年多的政黨而言，這些問題都有可能在發展中得到解決。Podemos鬆散的結構也讓很多其他組織參與其中，施加影響。
我們還是來展望一下西班牙今後可能會發生什麼吧！
西班牙將於今年五月舉行地方選舉，十一月舉行全國大選。現在看來基本可以肯定的是在五月Podemos，PSOE和PP基本上會勢均力敵，可能各自佔據22%- 30%的選票。這樣一來很可能沒有一個黨能獨立執政，這時候PSOE會被推到一個很微妙的位置，雖然他們早就已經在實踐中放棄了工人党的追求，但是他們的主要選票仍然來自工人階級。如果PSOE選擇跟Podemos聯合，那麼意味著PSOE很可能會發生分裂，其中傾向資產階級的成員可能會退出，從而讓整個政治舞臺的分野更加明確。另一方面，如果PSOE選擇徹底背叛工人階級而跟PP聯合執政，那麼他們很可能也會徹底被人民拋棄，PSOE的基層組織將反對他們的決定，從而置PSOE於巨大的危機中。這樣的情況下，十一月的大選很可能會產生類似希臘的情況，資產階級可能會發現即使他們聯合PSOE、PP和其他右翼政黨仍然無法產生一個多數派政府，這對他們來說會是一個巨大的問題。儘管十一月之後也許一個少數派政黨執政的政府仍然可以成立，這個政府很可能是脆弱而不穩定的，可能不會持續很長時間。
Podemos的主張讓他們與其他所有主張削減福利、縮減開支的政黨形成鮮明對比，這無疑是他們最大的優點，但同時也是他們最大的弱點。Podemos說了他們要做什麼，卻沒有明確地說他們要怎麼做。目前提到的只有向富人徵稅和搗鼓一下歐盟的債務。法國有史以來最不受待見的奧朗德總統已經證明第一個措施是行不通的。而目前仍然在與歐盟進行拉鋸戰的希臘Syriza則證明了第二個措施估計也很困難。Podemos在希臘選舉中一直力挺Syriza，而西班牙民眾也一直在關注希臘新政府的走向。歐盟的強硬、Syriza的軟弱都在促進西班牙民眾的覺醒，讓他們意識到光有目標是不夠的，將開始關注到底怎樣才能實現這些目標。
因而對於Podemos而言，一切皆有可能，但究竟能不能，就看他們如何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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