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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識革命 生活革命——專訪許寶強

(獨媒特約報導)在半年前,那是添馬公園罷課第一天的公民講堂,在主台的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許寶強以「如何罷課不罷學」為講題,指出香港是在一個「缺學無思」的社會,群眾失去學習的意願與能力。雨傘運動發生半年後,許寶強仍在舉辦流動民主教室,對他來說,香港仍是「缺學無思」,學習仍是不可或缺,也是「勿忘初衷」的重要一環:如何整理運動經驗,如何豐富公民社會。許寶強的傘後新書《常識革命——否想「雨傘運動」的三宗罪》,否想「非法集結」等戴在示威者身上的罪名,同時否想「大台」、「本土」及「勇武」,談的同樣也是學習的重要。

運動並未完結

不少參與雨傘運動的人,對運動並未改變人大831的決定而感到沮喪。許寶強則認為佔領運動其實並未完結。「我們一直沒有很清楚分析佔領運動發生了什麼,以及還在發生了什麼。」佔領運動看似沒有對政權造成即時性的效果,但這不代表改變沒有發生。「董建華年代七一遊行,幾十萬人上街,董建華也沒有即刻辭職。但他一年後辭職,你卻不能說是跟七一遊行無關。」放長雙眼看,可能會有另一種判斷。他舉例很多歷史上的一些重大的改變都會滯後,「法國大革命後也不是馬上就會有平等博愛出現,而是有一斷很長的時間還在爭持的狀態,不果長遠來說,卻是有深遠的影響,改變了我們的政治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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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Manson Wong

公民社會反彈

許寶強認為,70多天的佔領運動是十分長時間的佔領,不可能什麼也沒有改變。「八九六四的佔領只是50多天、台灣的野白合運動不過是幾天的佔領,70幾日與我們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翻天覆地,參與人數有數十萬人,很多人情感投入很大,或是長時間在佔領區,影響會很深遠」。運動後,有很多「素人」組織出現,亦有很多專業領域的組織出現,比如醫師、建築師等等,「願意一起關心公共事務,對這些專業團體來說,以前都是不可想像的。」他認為,勿忘初衷是對於政權不斷入侵公民社會各個領域的一種抗拒。「在雨傘運動中,其實是延續過去民間社會不想被政權改造成為現實政治下人與人之間純利益計算的關係。運動其間有很多新形式的合作、實驗,不可能在運動後一下子無野。」他認為雨傘運動不會完結,因為民間的自我保衛的力量、日常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從來沒有斷裂的。

流動民主教室延續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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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去年9月23日添馬公園

半年前罷課,許寶強認為現今社會最大的危機是「缺學無思」,現今他的判斷也是一樣。他笑說,要推翻「缺學無思」的,因此才繼續辦流動民主課室。他認為「不罷學」其實是不停去思考最根本的問題。佔領期間,很多人因為義氣、良知走出來,許寶強認為情感也是一種學習,「比如有人被人打,覺得好氣憤,主動去幫手,這種方式的回應也是一個學習。而這種方式的回應在學校教育、對身體的規範下是不會出現的。以前我們不會做的事在雨傘運動中做了。這也是種轉變。所以,學習是經常會發生,當新的事物來到我們的面對,我們願意用開放的心態做回應,就是學習。」雨傘運動後,不同人有各種方式的延續,地區工作、區議會參選、藝術工作等等,他認為各種的方式也可以是雨傘運動的延續,但重要的是:勿忘初衷,反思各種行為與初衷有什麼關係。

罷課時,學生離開他們平日習以為常的環境,走出課室到廣場上學習。現時每星期在立法會示威區仍有流動民主教室,邀請不同的講者講課。「在公共空間裡面維持這種學習的網絡,可以讓不同的講者分享他們的觀念。完全開放,也不會如在大學般有很多繁文縟節,不用交功課,有入學審查。來的人是有選擇,選擇來聽的人有很大動力,與一般學校的主修課很不一樣」。之前流動民主課室有吳靄儀大律師連續幾星期講法治,也有講者分享無政府主義、自由主義等等的題目,平均每次也有四五十人參加。「不少人因為在雨傘運動後失去佔領區而感到失落,流動民主課室就好似定期的雨傘聚會。曾經有參加的朋友分享,好果連民主課室都失去,可能會更失落。」除了立法會示威區外,流動民主課室更想「傘落」到不同社區的公共廣場,延續由罷課以來,這種公開、廣場式的學習。

流動民主課室未來還想以一種社區大學的形式出現,「不過不是在一個社區裡面辦大學,而是流動的。不同地區的社群,可以一起合作,合辦一些課程,關注特定的議題」,近期流動民主課室也開辦了區議會選舉課程,「只要地區有些支持民主的群體,有興趣和我們合作,也可以和他們辦一些課程、討論會等等」。除了地域性的社區,流動民主課室的另一個方向,是與不同功能性的社群合作,「比如教師、社工等等。他們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在運動後產生了很多問題。比如教師,現在有很多人攻擊通識教育、教育改革,應不應該辦愛國教育等等,都很困擾前線老師。我們希望設計一些課程,是處理他們當下面對的問題。而這些課程設計不是憑空想像的,而是專門設計給這些群體,類似『到會式』課程,我們跟這些專業的團體慢慢傾,到底這個社群的背景是怎樣的、他們面對什麼問題,用什麼形式去處理,與他們共同設計一個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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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佔領區常常出現的「流動民主教室」(攝:Manson Wong)

流動民主課室還在準備一個網上「流動圖書館」,會有雨傘運動的各種資訊、短片、相片、評論文章,希望對想要延續雨傘運動的群體有幫助,「比如他們要落區,想要找一些雨傘運動的資訊,希望可以讓他們容易找到」。「流動圖書館」當然也有民主課室的課程內容、文章以及上課的影片,錯過了之前課堂的朋友,大概不久就能在網上有系統地重溫了。「我們希望建立一個共學的平台,用這種形式去延續雨傘運動」。

除了流動民主課室的參與,許寶強還與社工、通識老師這些專業團體辦網上雜誌。「希望不同的社區都有一個網上的聚腳地」,許寶強期望,不同地域性的或是功能性的社群,都可以建立自己的網上平台,將來可以用這種方式去連結民間的一些連繫。

回到根本:勿忘初衷

雨傘運動後,不少人擔心群眾的熱情會倒退,回到本來的常態。即使是流動民主課室,現在課堂的的頻率也減少了。「在廣場中學習的氛圍跟平時在課室上堂很不一樣。廣場上的學習、反思有更多的養分,有很多即時性的思考。」他以阿倫特的觀點為例,在廣場裡面,參加者有親身經歷,關於暴力、公共政治的討論,對於廣場上的人是直接要面對要處理的問題。相反在大學裡,同學要交功課,會考慮怎樣把阿倫特變成一篇論文,反而會離開了原本實際的關注。

許寶強認為,即使繼續維持佔領區,也不一定會有更好的效果,「79日的佔領,已經疲態漸露。後期的佔領有點失去方向是可以理解的。這麼大型的群眾運動,是很難維繫。因此,停了佔領,也是開放了另一種空間。退場後,反而有另一種空間檢討。

否想「大台」 否想「退聯」

許寶強無論在新書中及訪談中,均強調「否想」,思考的重要性。在雨傘運動時,有很多爭論要不要「拆大台」,但什麼是大台,他指這個語詞是不清晰的。「金鐘佔領區真係有個台,但想拆大台是什麼意思?是否不要權威?還是不要領導?當然我們會不想要一種不民主產生的權威,但假如權威的產生是建基於民主共識,也可以是一種團結各種力量的權威。在佔領時各種的狀況,我們沒有時間去處理。但現在,我們則反而有些空間可以處理」,以至在佔領運動後,一些大專院校提出了要「退出學聯」的想法,也是一種語詞的誤導。「不要學聯的意思其實不清楚。不要學聯哪要不要學生組織之間的連繫?要不要學生身份的呼應?如果不要學聯是指不想要現今學聯的組織方式,但很多人其實卻不太清楚現今學聯是怎麼運作的」,他認為民主運動的共同目標不清楚,「如果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即使沒有學聯,反對力量也是可以團結起來。相反,即使有學聯存在,但如果不同的學聯學委對『革命』的理解不一樣,力量也是會分散」,整個訪問,許寶強不斷強調要無忘初衷,就是希望透過反複的思考,使得目標更加清晰。他希望現在可以做一些好的檢討、反思,去迎接未來。這也是一種「不罷學」:「當新的事物來到時,我們同樣都會犯錯,不過要犯好點的錯」。

政權歡迎中港矛盾

雨傘運動後,行動的焦點轉回內地水貨客問題,產生一連串的光復行動。許寶強認為,這種情感雖是雨傘運動的一種情感延續,但卻不必然是這樣的轉化。「雨傘運動時的針對面很清楚,針對的是政權,因為政權的不民主政策使我們喪失一些選擇的權利。反水貪客也是可以針對政權,比如政府自由行的政策失效而導致問題。因此,即使有憤怒的情感,仍然可以把憤怒指向政權。但現今的憤怒卻是轉向了族群的矛盾。」

反水貨客行動造成的媒體效果是議題上的轉移,平等、自由、民主、和平、理性等一系列普世價值的道德力量,已無法與高舉排外的右翼政治抗衡。許寶強認為這種說法是沒有放置在香港社會的政治經濟局勢下去分析。「特區政權,甚至中央政府,對於強調中港矛盾,並不是完全反對。特首之前在施政報告特地題到《學苑》的港獨專號。全香港看過《學苑》的人應該少之又少,但梁振英卻要在施政報告大會高調點名批評,其實是一種議題設定,客觀上是強調了中港矛盾。

即使是內地傳媒,也大力報導反水貨客行動。傳媒將反水貨客講成是很重要的議題,看了這些報導,不管是支持或是反對,也會形成香港人不歡迎內地人的印象。「過往在香港搞民主運動,內地群眾也會感到相近的問題,比如收地、徵稅等,在情感上也會不滿這種來自政權的高壓統治。但今次則很困擾,因為有了反中國人的面向,因此內地的民眾較為疏離」,這種情感的割斷,對政權來說,反而並不是一件壞事,甚至是要鼓吹。「長遠來講香港民主運動對內地民群的影響會小很多」。從這個角度看,政權並不會介意中港矛盾的擴大,「對政權來講,中港矛盾不是問題,反而可以幫他們轉移問題」。他認為必需要放在這個社會脈絡下看,才能夠理解為什麼反水貨客、光復行動的聲音很大,「因為有整個國家機器去幫手發酵這個議題」他進一步舉例,比如小店被金舖藥房取代,可以閱讀成是階段議題,「一些售賣日常生活品的小店被售賣高購買力商品的店舖取代,傳媒可以拍攝成是階級議題,但卻不會用這個框架去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