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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談左翼在香港的困局和使命:對近日社會主義左翼和自由主義左翼辯論的一點補充

周保松教授《對本土論的一點反思》一文引發的辯論,小弟亦嘗試貢獻一下。我是左翼21創會成員,會自我定位為民主社會主義者,但不敢以馬克思主義者自居。由於事忙,只能以列點形式試圖介入當下的討論。

第一、正如楊梓燁所言,周保松原文的主要目的是「要求(廣義)本土派論證本土利益優先的正當性。」周保松作為支持民主和社會運動的有名意見領袖,公開質疑「本土優先」必定合理,我覺得這是周保松原文的最大貢獻。(奇怪的是,到現時為止卻似乎未有人為「本土優先」論作辯護。)事實上,帶有強烈排外元素的「本土」力量近年迅速發展,絕非憑空出現。由昔日主流泛民的「民主抗共」到後來主流社運的進步「本土」,「本土優先」的成份都相當明顯。所謂「民主抗共」,民主/普選也只是手段。維持香港原先的狀態才是主要目的。在這種思維帶領下,主流民主派自然沒有中國視野。就算是近年備受本土右翼批鬥抹黑的支聯會,就算它對沒有放棄支援大陸的民主運動,對不少人來說,其最大的貢獻卻可能是將六四晚會轉化為香港民主運動一大象徵。

到近年主流社運的進步本土論,它對香港政經結構的想像,當然比主流泛民進步得多。但既然以「本土」作為招牌,難免予人以「本土」作為最重要價值的感覺。如果「本土」真是最重要的價值,那麼周保松提出的質疑,就不論是排外本土,甚至連進步本土派都要回應。如果「本土」其實不是最重要的價值,那試否意味著過去以個別議題為基礎的新社會運動,其爆發力驚人之餘,始終避不開少談意識形態/理想社會藍圖帶來的限制?

事實上,政制/普選議題作為近三十年來民主派以的「神主牌」,到今天卻未見得平等、自由等價值真植根在大眾心中,這絕對是民主派中的不同力量(包括社會主義左翼)都要反省的。

第二、無論是周保松還是區龍宇都已指出,社會主義左翼和自由主義左翼其實由不少共通點。而在香港現時的惡劣環境下,兩者有三大共同敵人。一是握有政權和所謂行使「合法」暴力權的中共和梁振英政府。二是中共統治香港的伙伴:大資本家。第三就是民間的排外本土勢力。

簡單來說,這三種力量背後都各有自己的一套思想來建立自己的認受性。中共以大中華的強國民族主義作為其政權合法性的基礎。但無論是在大陸還是香港,這套說法早已成為打壓人民自由的藉口,令普羅民眾無法參與政治、經濟等各種決策。人大常委的八三一決定,有人認為是極左。但如果「左」是追求平等進步,人大常委的決定以至今天的中共政權,其實都有極右的一面。至於維護香港資本家權位的意識形態,則以廣泛流傳,合理化新自由主義、大市場小政府的所謂「獅子山精神」為標誌。這套思維令人接受香港的貧富懸殊,是實踐任何改良社福政策的一大障礙。

排外本土一方面挑動「香港人對大陸人」的矛盾的同時,亦鼓吹對主要是低下階層的新來港人士的歧視。無論是社會主義左翼還是自由主義左翼,當然都不會覺得強調本土權益必然有問題。但現時排外本土勢力的修辭、行動以至是某些綱領,其實只會令我們的社會與平等的理想越走越遠。例如當某些抱著「強國思想」者以恩客心態指沒有祖國香港會垮掉時,某些「本土至上」者則反過來指「冇左香港大陸唔掂」(例如以香港較先進和國際化的金融制體系)。其實兩種說法背後就是有資金者、在市場上有優勢者才是成功、有貢獻者的想法,說穿了都是保守的極右思維。

同樣諷刺的是,如果我們認為香港因為資本主義發展得比大陸成熟,所以認為大陸要進一步發展(資本主義視野下的發展)而要靠香港的話,那不就是忘記了今天香港民不聊生、貧富差距嚴重,很大程度上也是香港的統治者致力大搞國際金融中心而忽視其它產業和不願向有錢人徵多些稅的結果嗎?主張這種仇視大陸的本土觀念,可以令被統治階級壓迫得透不過氣的廣大中下層香港市民過有尊嚴的生活嗎?

第三、在不同右翼勢力環伺的香港,自由主義左翼和社會主義左翼在中短期都會是合作夥伴。但這不代表我們要將兩者的分歧變得模糊。每一次的抗爭運動,除了是爭取個別訴求的動員外,也是政治宣傳和教育的時候。以爭取真普選為例,不論是自由主義左翼還是社會主義左翼,都不會認為社會問題會隨著真普選來到而完全解決。因此,兩者都要一邊爭取真普選,一邊廣傳自己陣營的理想藍圖:自由主義左翼可能會多談個人權利的重要性;而社會主義左翼則會盡力揭露階級矛盾,提倡中下階層的命運共同體。

第四、也要略為回應一下楊梓燁對社會主義左翼(Bacchus Pang的用詞是傳統馬克思主義)的質疑。他說:『廣義本土派認為左翼「離地」,把什麼問題都歸咎於資本主義,在政治行動反而變得犬儒,難以行動……不少本土派或香港人會覺得傳統馬克思主義的吸引力很低,因為它往往無法為具體的政治困境提供具體的行動指標,傳統馬克思主義只會提倡動搖資本主義結構的行動,但誰有那麼大威能可以動搖資本主義結構?於是傳統馬克思主義只能談無產階級的大團結與革命。』

社會主義左翼在香港的吸引力低,這是無法否認的,作為左翼運動一員的我也難辭其咎,有必要和其它同志多多反省。但說左翼只會提倡動搖資本主義結構的行動,所以就令人覺得離地甚至令人變得犬儒,我卻不能認同。正如區龍宇所說,社會主義左翼不會反對改良(不反對改良當然也不代表排斥革命)。香港的社會主義左翼(人數其實很少)過去提倡最低工資,兩年前積極支援碼頭工人罷工。在佔領行動期間,我們都加入佔領行列爭取真普選。現在,我們希望能凝聚力量爭取稅制改革、規管工時、全民養老金等。嚴格來說,這些目標都無法動搖資本主義結構,但在客觀環境對左翼極為不利的情況下,盡量爭取改良,同時做多些質疑資本主義的宣傳工作,利用香港的國際性多為大陸勞工以至是其它第三世界工人爭取權益等,也應是立足香港的社會主義左翼的當前要務。

以上的大多數行動和目標,未必能好好地回應以青年學生作為骨幹的香港當前社運形態。但這不代表以上的行動和目標對促進平等和解放是沒有作用的。工會的朋友、自由主義左翼的朋友和社會主義左翼的同志,都不會認為現在的最低工資法例是盡善盡美。大家雖然不會滿意,但也不用妄自菲薄。由沒有最低工資到有法定最低工資,絕對是功德一件。

香港的大環境,如稻草提過數十年來對左翼的偏見,本身就令社會主義左翼的工作事倍功半。既然願意投身立足香港的社會主義左翼運動,就要有長期打逆境波的心理準備。現在的處境,當然令人沮喪,但也是對左翼同志意志的一大考驗。

文:李峻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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