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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這個城市像活在一座沒有回憶的主題商場

文:思崎井

穿過昏黃的街燈,大片的水泥牆班駁,露出皮膚底下那歷史感濃厚的青磚頭,門簷觸手可及,街影被拖長成一條畢直的直線,更顯老居民的動作緩慢,在美麗但脆弱的海岸線被瓜分前,海風夾雜着海水的味道吹過每個人的臉上,提醒這海島城市的人們新的一天悄悄又到來,幫助了自覺生活處境。曾經,看出去是海,人少一點,生活被拉長了一點,那時我們不需要別人用電影膠卷來提醒,也不需要詩人的美學想象,就能見山有山,自己用生活去體會這城市的小、這城市的文化價值。

但我看到現在的城市規劃,部門間顯出的違和感,蓋九十米還是六十米的拉鋸,要拆,要留,要保育,要更新;我發現,舊日的時光早已像舊照片,一去不返。

我不太理解為什麼生活總是被設計出來。那些幫人在畫藍圖的建築師們,我很想問問你怎麼能夠在這純淨的白紙上塗鴉?目前發展所「創造的歷史」,讓我想起小時候讀中國歷史,每個朝代的君王都覺得自己活在黃金時代,所有歷史上的人都自命為現代人,現代賦予人一種神聖感,在時代裏的他們就是被上天選中的一群,多少人需要注視着你,大興土本,最後就是埋在黃土中被下一輪現代人所發現。

頃刻,街道、樹木、公園、房子、路燈、商店,完整被打造出來,到底是空間決定生活,還是生活去決定空間?我們要讓路給酒店、百貨公司、商店街,還是由生活作主導的城市發展?問題又回到了「這是誰的城市」上,是大塊鋼根水泥打造的觀光客樂園,還是不卑不亢,活了大半輩子的原居民?傳說發展是一隻會吞噬一切的獸,帶來新的希望,同時會掠奪你目前所擁有的。

舊日風景真是一種奢侈。

城市會發展。是要一語不發,看着大堆麈土往臉上撲,還是讓城市永遠保留最初面貌?海岸線是為誰而留,燈塔的光是否能從門縫中再次被看見?人活在城市,是為了生活一代一代的變得更美好,所以才極需要保護目前的生活價值,熟知的生活場景。當一個地方正經歷巨大的經濟或價值變化時,文化就是最好的穩定劑。新發展太快,大家都變得無所適從,人們對前景充滿懷疑,卻竟然連昔日的回憶都看不清,讓人把回憶硬生生的切割。新的文化又沒準備好,人心就活得浮動,社會被撕裂,自然會放大政治議題,衝擊社會,做成長久的惡性循環。

不是說發展就可以凌駕一切,也不是隨便挾持文化的傲慢,但構成一代人的人生就是過去、現在和未來的連結,一個城市必需小心去界定自己要代表的文化附體,這已經不是遮擋一兩條海岸線所能判斷,而是他所代表的精神,是人的一種身份認同。以前,每一代人雖任由時代變遷,一點一滴,生活仍然能比過去進步;以前,除了賺取金錢,養活家中老少之外,生活總有些不變的信念,培育簡單價值觀的場所就在這裏,而這裏要消失,要被遮擋,要改變,對於能否指向未來,市民的價值中心動搖了。生活需要沉澱,所以才需要被保護,保護她發酵過程不被打擾。文化就是生活,生活就能構成城市,美國城市專家珍雅各就曾在《偉大城市的誕生與衰亡》中反對為了興建,將社區弄得開腸破肚,並推崇都市鄰里的多樣性。這些都是為了讓城市跑得更快,但急忙硬發展,則反而拖慢了節奏。

令人失望的不單是城市規劃、法律的不足,還有市民的無言,這整個社會的自願追隨。政權當然可惡,但也需要一個龐大的既得利益在撐腰,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們都在場啊,更是沒有人缺席地看着每一項政策通過,看着我們人人作壁上觀。

古老的東西不一定是好的,如同陳舊的世俗習慣圈養我們大部份的人,在一個很小的城市裡由鄉村格局約定俗成。我們由小漁村所發展形成,自小長居於此,自給自足,分享同一種生老病死價值,生活在你我默許的社會規則之下。在廿一世紀的今天,整個城市對於現代化的水土不服,由當初的省城變成了「國際城市」,可惜口號並不能改變什麼,我妄想以為已經不再是那個誰做錯了事,村民圍觀後道歉賠錢村長打圓場的禮俗社會。現在我們已經洗去了人情味卻以人情味作包裝,我們從來沒有擺脫那個舊社會,那個迂腐造作的自己,那個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