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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香港人的反省-香港的新思考方法

這是對社會文化的批評,也是對自己的一個重要反省。這些話大概會得罪很多人,但批評與反省的話就是會得罪人,也會讓自己難受。

很多批評的說話聽起來很有型,但其實「型」因為好難「錯」。由細到大,由讀李天命到張五常,都不難明白一個道理-一個講法很難被推翻,不一定是因為那講法是對確,而只是因為空廢而已。最好的例子是「膠」,尤其是「左膠」,這個概念後來被濫用到連本土派內部亦有人因為不同意主流意見而被定性為「左膠」,可見「左膠」這概念的空廢程度超乎想像,有如科幻片。只要我們習慣了那些空廢的講法,大家漸漸不會也不再懂得拆穿,然後大家開開心心沉醉於空廢之中。「型」,因為空廢。

另一個趨勢,是我們再不需要為自己的論述及預測負責任。我不支持退聯,也同時理解支持退聯者的想法。不過,有一些支持退聯者的支持理由是認為「學聯不在學界在」,退聯後一定會有更強的學運力量出現,所以現在讓問題多多的學聯瓦解是最佳選擇。可是,如果新的力量最終沒有出現而抗爭力量因為退聯而減弱,我相信持這種想法的人不會認錯,甚至不會記得自己講過這些話。現在局勢紛亂,新的論述、新的組織、新的政治人物、新的議題每天湧現,網上討論快如光速,大家根本沒法好好組織一套論述或世界觀,全部都是議題主導。當昨天錯今日忘記,今日的錯明天忘記,大家在光速的世界裡哪需再為自己的言論負責﹖又何需記掛自己分析的對錯﹖不用負責任,講得多盡也可以,非常有型,但不用顧對錯的分析、不用真正面對歷史的論述,是好是壞﹖我不是針對支持退聯的人,我認為現在大部份論政的人都有這種傾向,不論立場。舊的政治組織不好運,歷史悠久,太多過去可以被批評,很容易成為目標。

第三個最有型的趨勢是抽空,例如抽空「XXX最高興」、「YY又點喎」,大家嘲笑得很開心但完全沒有理性討論。以「共產黨最高興」為例,如果敵人是共產黨,我不想共產黨高興是因為希望在策略上令他們對赤化香港、傷害香港有顧忌,甚至希望在這場爭抗上得到最終勝利,這是一種策略思考。要共產黨不高興,是要聚焦於如何擊潰敵人之上,是策略思考方向。可是,到現在仍然沒有人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不可思考「共產黨高不高興」的問題。這句話一開始被抽空時或者有一些背景,但後來引用「XXX最高興」的大多數人都再沒有思考,只懂得笑。嘲笑取替思考很有型,但其實很可悲。

第四個趨勢是短文化-share 一張圖、寫兩句就好像看破世情般,問他們一兩句就被定性為「膠」,然後「膠都費事派」(即拒絕討論),彷彿一切已經很清楚,不用討論了吧﹖在雨傘運動時,有一位朋友在金鐘佔領區演說時問在場人士究竟「八‧三一」決定落了哪些閘,舉手表示清楚的人只佔少數。深入討論不單是要說服對方,更是從討論過程中更了解自己,包括了解自己的無知。有些人認為路線不同就無需討論,但其實跟不同路線的人辯論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路線及信念,有必要時作出修正,這樣才能堅守信念,並讓論述與社運更有生命。可是,擺出姿態拒絕討論,被攻擊時就以人身攻擊回應或轉身離開,這樣的確很有型。不過,可能大部份人只是再力辯論,很可悲。

有型的講法,不代表有內容有深度,也不代表正確。這類有型的批評讓人自我感覺最良好,而在自己熟識的圈子裡,這良好的感覺會被倍化,結果集體自我感覺良好,形成一種封閉的文化。最近我對自己有一個很深刻的反省,因為我開始寫影評。讀了一篇美國影評人談寫影評的文章,說寫影評也有基本的入門要求,例如有些經典電影、書必需讀必需看,否則沒有寫影評的資格,這類影評極其量只是抒情文或消費指南。的確,我們擁有言論自由,說什麼也可以,但有些分析、評論是否也有「入門資格」﹖如果我們不讀理論不讀史,不思考不討論,我們的「分析」是否也只是抒情文﹖只有三言兩句的嘲笑,或者一幅圖上附一些數字,大概連「文」的資格也沒有。寫有深度的分析不容易,需要大量的閱讀、深刻的思考、跟不同立場的人辯論才能打造有意思的分析,何以不少年青人好像不用閱讀、不需辯論就好像能夠一早看破世情﹖

我也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寫的批論文章也是「抒情文」裝分析,有時故作高深,然後自我感覺良好了很久。得罪人地講句,其實好多人跟我一樣空有其表,卻裝成看破世情般,這的確很有型,而且也許可以永遠有型,但香港可能會因為我們的「有型」而淪喪,大家同歸於盡。

作為一個香港人,也是一個文字人,這是我在雨傘運動後迷惘中的一點反省。除了共產黨、特區政府、不同路線的人,千萬不要忘記批評自己,這可是我們站在道德高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