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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求對八九六四的香港共識

八九六四一直是香港過往二十多年政壇分野一道界線,香港民主化的路程一直與爭取平反六四的路程重疊,對抗的是中國共產黨在大陸和香港兩地的專政。

然而,自從本土派興起與新一代本土思潮湧現,對中國大陸和香港兩地發展綑綁的做法提出連串質疑,譬如認為中國大陸和香港既然是兩個不同的地域,為何需要特別紀念八九民運?為何需要處理中國民主?既然香港本身連自己民主也未夠力量爭取,何以將『建設民主中國』作為其中的口號?進而提出中港分隔,毋須理會中國大陸政治走向的觀點,連帶平反六四也毋須處理。

道德

在道德層面上,不論本土派和大中華論者都認為開槍槍殺平民是一件罪惡,也拒絕中共那麼多年來的『經濟發展論』,以『向錢看』作為穩定壓倒一切、辯駁掩飾屠殺平民罪行的理由。連建制派中人,都只會說淡忘事件、『歷史自有公論』之類的偽中立措詞,只有最乖張的中共支持者,才會支持中共的殺人決定。

但針對殺死平民的道德判斷,似乎成為了大中華論者和本土論者之間僅有的基礎。

經驗

雖則世代並不是準確劃分每一個人取向的界線,但整體而言,經歷過八九民運的中生代,與往後未經歷過八九年的新生代,的而且確有着相當不同的看法,新的一代基於本土為先,沒有親歷八九民運,沙士、香港民主化、面對大陸干預,中國對他們而言是一個客體;但中生代的政治覺醒卻是因着前途談判,中國將收回香港,從而形成與中國大陸強烈的紐帶,投入八九民運之中。

可惜的是,無論是作為大中華論者兼晚會主辦者支聯會,抑或本土派,都沒有回應到六四在香港的意義。對當年的香港人來說,這是一個政治啟蒙,令『自由』不單單建基於經濟上的『自由港』,或政治決策外的『言論空間』,更有着政治參與;同時,『共產黨信唔過』成為了相當多香港人 (不論九七前後) 心目中的共識,這種警戒心不單單來自六七暴動的記憶,同樣來自八九民運。

對本土派而言,八九民運是他方發生的反人道事件,是大陸政府的惡行和失誤,而沒有義務去處理民主中國的命題;當中和支聯會各走兩端,而同時忽略了八九民運在香港的作用,使得八九民運成為了他方發生的事情。但正如【經驗】段落所講,八九民運對香港人的政治啟蒙,延續了抗共的意識,在九十年代的電影創作、生活經驗等場域,對九七暴政的挖苦是長期使用的主題。

支聯會聚焦八九年的北京記憶,但對本土認同缺乏基本認知和理解,除強調世界公民的普世價值標準外,就只說出『香港是中國一部分,支持和促進建設國家的民主和結束一黨專政』、『與中國大陸的政治有不可分割的關係』是『理所當然的』。當中完全沒有與新一代建基香港的角度,互相接軌。

本土派切割六四,也是切割本土記憶和抗共意識,香港的目標是維持我們的政治共同體的話,切割六四非但無助對抗大陸,還在共同體內劃了一道無形的鴻溝。別忘記在香港政治共同體中,認同上與中國有若干連結者仍然有一定數量。之於程翔先生在《真正關心本土利益 應強化六四意識》一文所說:『對香港人的身分認同來說,「六四」絕對是一個重要的歷史記憶,有效地把香港人和大陸人區隔開來,黏固了『香港人』的群體。

支聯會不聚焦本土意義,也越來越難與未來的香港人對口,之於練乙錚先生在《籲支聯會棄提平反》所言:『悼念會的組織者不對政權、對解放軍、對「中國」的態度逐步作出微調,難以容納運動後新一代中的思想感情變化。』,免於在提倡團結的同時,偏偏卻萎謝兩代之間連結的可能。

判斷

現實策略來說,最常被談論的是中國民主與香港民主之間關係的命題,傳統大中華論者認為,爭取中國民主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絕大部份香港人是中國人,有民族和文化的認同歸屬』,民族認同成為了一個必然條件,使兩地民主綑綁在一起;本土論者當然反駁這種論點,既然香港新一代政治/文化認同,是香港而非中國的時候,那麼從中國認同出發的道義責任也就不能成為先決條件。對中國民主是否抱有道義責任,其答案自然沒有必然性。

但民族認同和中國視野不能劃為等號,還應面對現實作出判斷的問題:(一)結束一黨專政,和(二)建設民主中國,作出現實思考。

不論地緣政治,和現行憲政體制上,中國大陸的政局對香港有着直接影響;現行體制上,中國當然以天朝帝國的身位,去看待香港作為其經濟上的附庸,故此不單單制約香港的民主發展,也制約香港的經濟自主和社會公平,最終是供利於中共及其盟友在中港兩地的統治。

而更改現行憲政體制,不論是民主中國、徹底獨立、抑或折衷的自由聯繫方案,縱然在政府體制能夠免於政府必然聽命於中共,但由於地緣上的接近,中國大陸也能從物流和人流的流動中,影響香港的經濟和社會政策,更用說香港本身是一個自由開放的經濟體,在全球化經濟無法忽視中國的經濟影響力。

由是觀之,既然過往三十年來,一黨專制的中國都在統戰、收編、最終是全面控制香港,那麼要把握香港的自主,『結束一黨專政』應該是合理的目標。

當然,『結束一黨專政』一回事,『建設民主中國』就是另一個命題。大中華論者指『結束一黨專政』的合理性,而本土論者往往以『建設民主中國』不一定對香港有利為着力點。的而且確,縱觀民主中國似乎能通過權力制衡、地方分權、直接民主等方式避免中央集權、層層折衝,但不代表這個龐然大物的舉動必然有利於香港前途。

或許這更應是個理由,不論香港往後的政治歸屬如何,都必須一定程度上面對中國政治,並且維持自主發展;而不是讓香港變成為芬蘭化的翻版。

手法

本土論者和大中華論者最有趣針鋒相對之處,就是不斷地譏諷大家『幾時買軍火』,一方被質問何時反攻大陸,一方被追問何時武裝獨立。當然,所謂『買軍火』的比喻只是指斥對方都沒有用盡手法去貫徹目標。放諸支聯會,與及連帶二十多年來政治和社會運動,就變成近年常常聽到的質疑,包括『HEA做』、『無用』、『和理非非』、『唱歌散水』、『旨在籌期』、『行禮如儀』,並且呼籲市民摒棄這種舊有模式,包括年復一年的六四晚會。

當然,這種指責實際在討論手法和成效的問題,畢竟除了舉行悼念儀式和紀念館為人所見,發揮宣傳和紀念的作用,不知能否寄到監獄的聖誕卡、深山放紙鷂的作用的確不為人所見,更難以令人聯想直接能跟推翻中共有甚麼關係。

若果從結果論成敗,我們實在不能確定支聯會的工作到最後究竟有沒有作用;我們僅可以下判斷的是,二十六年來,支聯會的確能夠延續歷史和記憶,否則大中華論和本土論者今時今日還不知會否為着六四而針鋒相對。同樣地,若果不以結果論成敗,不論大中華論者和本土論者舉行任何活動,悼念群眾各行其事抑或走在一起,都值得尊重,毋須強行要在團結和分開定調。

但除了最起碼保存歷史的工作以外,人們討論的始終是政治方向,究竟持續以來的傳統做法是否能真正達到政治目標。本土論者拋出的問題,是指傳統大中華論者、以至一脈相承下來的政治和社會力量『玩假』。涉及的問題,不單是只活動手法,而是政治手法。

六四討論只是表徵,核心是藉着在一年最突出的政治動員上交鋒,討論政治手法上六四連帶整個政治運動怎樣延續的問題。早前伍瑞瑜《年輕人與六四切割與溫和妥協切割?》一文中直接指出,六四『參與愈深或感受愈深者,在民主運動中卻愈溫和,妥協,退場,正正是因為害怕重蹈六四悲劇覆轍』;反之,年輕一代卻是不認命,相信抗爭,堅守原則,也感到其實過去那麼多年來,所謂溫和不單無助大陸善意回應,更只是把底線越退越後,形成今日日漸崩壞的社會。

正所謂『退一步即無死所』,在從高峰跌落,價值崩壞、生活迫人、制度淪陷的今天,年輕一代反對再行妥協,『年輕人對六四事件中是非黑白的判斷,其實與「大中華膠」們分別不大,不會是非不分,年輕人要切割的,其實是六四事件後確立的那套抗爭思維──爭取民主應見好就收、應與當權者溫和派建立互動、重視妥協、重視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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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否認,儘管大中華或本土論者,對六四的道德判斷分別不大;但切入的角度,卻因為彼此經驗不同而大異,如練乙錚所言,調整手法和重點,令兩種觀點之間得以了解;同時在部分人的民族認同之外,以更廣泛的中國視野,取得『結束一黨專政,審慎看待中國民主』的判斷。在塑造歷史意識和作出現實判斷上,本土角度需要強調,而現行支聯會卻未能回應。

時代經已不同,沒有理所當然,需要承認各有走向,如果不能避免互相攻伐,形成跨越世代政治觀上的『香港共識』,則不論對本土鬥爭和經略大中華兩個戰場上,面對中共這個敵人也會落入更不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