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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聯六四論壇(三)】大型運動的內部分裂:八九民運與雨傘運動 重點播報

【學聯六四論壇(三) 大型運動的內部分裂:八九民運與雨雨傘運動動 重點播報】
許寶強、林耀強(八九民運學生上京代表)、陳清華(八九民運學生上京代表)、岑敖暉 
主持:黃家輝/二零一五年六月三日

林:我在五月十四日到北京,在六月六日回來香港。我今天想扼要訴說我目睹的民運的觀察。第一,這個運動是自發及愛國的運動。同學在五月十三日開始絕食,我在天安門廣場時覺得很震撼,因為當時學生的絕食是無限期,絕食的學生甚至與父母、愛人告別。這班北京尖子若無視當時的官倒、腐敗及社會的不公義,他們畢業之後可以平步青雲、名成利就,但他們當時作出這麼大的前程及生命的犧性;這班年青人很愛自己的國家,希望這個國家能離開官倒、腐敗及不公義。

第二,他們是和平理性。「四二六社論」後,雖然很多軍警經常阻撓他們離開校園進行遊行,但六月三日前,這批同學緊守和平理性的原則。五月中時,北京居民受學生感動去幫手試圖攔截軍車,那是很驚險的,因為軍車是前進著的,但北京居民就睡在馬路上,圍住軍人給他們生果、水、花、香煙等。這些軍人通常被勸服停下。

第三,整個事件至六月三日晚上學生被鎮壓,多年來,有人扭曲這說法,現在有有很多理論說當時(鎮壓)是必須的。我自己的看法是無論甚麼原因,面對這些關心國家的學生,用軍隊、真鎗實彈掃射他們,這是不對的,無論說多幾多百次的謊言都無法成為合法的事。我每年的見證或相關的六四聚會都這麼說。當年很多北京學生救我們,我們才能回港。

今天要討論的焦點是當時學生組織情況。第一,當時學生組織之間有矛盾、不同的意見,像我們的雨傘運動,有的較激進,有的較溫和,路線上有不同。早期,四月尾時,周勇軍和馬少方,三個同學跪在人民大會堂上諫,希望當權者聽他們的意見,用一個中國人很謙卑、希望當權者憐憫他們的態度希望當權者聽他們的意見。去到(政府)沒反應後就出現絕食團,有些人覺得不能純粹奢望當權者自己會改變,但那時仍是有希望的,覺得當權者會聽他們的意見。但廣場指揮部,柴玲、封從德等的領導核心是更激進,不是存有希望就和黨權者傾。

和雨傘運動相似的地方是,有不同人有不同意見時,時常越激進的力量越容易在領導位置。當時運動中期,北高聯覺得戒嚴令之前,學運已爭取了廣泛支持,當時北京群眾受學生感召而支持學生;他們覺得運動喚醒了北京市民的意識,亦起到作用去要求當權者改變,所以提出應該退守校園,在校園搞札根,搞民主化。當時包括王丹、王超華等比較溫和的、思考型的學生領導有提出(這種說法)。

但當時有其他人來,例如有其他地方的學生,這些人未必想走。較激進的學生會佔了主導地位,到後期更明顯。在某些發展階段是需要較果斷、走得前的行動,但如何拿捏要再思考。雨傘運動也如是,早期學生領導的道德勇氣及對行動的承擔,走得比香港市民前,市民受其感動,所以九二八這麼多人上街;但當運動一路向前走,越激進的力量拿到主導地位。當時很多人很焦急,但如何拿捏不容易。

我的第二個觀察是,當我們要抗爭的對象停下來,反而運動很易出現內耗和矛盾。運動到五月十三日時,整個北京都沸騰,香港也被牽動;到五月十九日,李鵬、楊尚昆宣布戒嚴,同學是絕望及停止絕食。那時經常提到解放軍會進駐廣場,那時不同路線的學生都很團結,但十九日後,雖然宣布戒嚴但又無事發生,來的士兵被北京居民成功攔截,因為那些是北京附近的士兵。有十天八天運動是膠著的狀態,又不是打到嚟,留下又不知做甚麼,廣場也有些散漫。這段時間因為外力不強,內部爭拗就出現。

雨傘運動也有類似的情況,當對象很強大時,不同陣營都團結;政府放軟手,內部就有矛盾,例如外地來的學生和北京的學生,當時北京學生有自己的主張,但外地來學生想守護天安門廣場,另外有路線的矛盾,有些學生認為應回到校園;引致廣場指揮部和北高聯,以至當時絕食團代表,及再早期的對話團,各自有很多矛盾。我作為外來人,覺得有點難過,因為這些矛盾會上升至質疑他人的動機;一個運動慢下來時,這種大家的矛盾到去到這地步。今天在香港也有這種情況,大家爭取民主有不同方法,但有時會到指責的程度。

陳:我五月二十七日到北京,六月六日回港,經歷學運的中後期。有段時間我在天安門廣告,最後去了醫院,見到地獄的情況。(播片,學運、屠殺的場面、鎮壓後街頭的狀況)當時北京市民很憤怒,叫我們將訊息帶回香港讓全世界知道。他們的憤怒是因為他們夢醒。

當時中國在八八至八九年有些奇怪,言論有時緊有時鬆,這氣氛的開放,在香港也見到。當年香港的學生運動由八五、八六年開始,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後,開始傾基本法,當時學生、學聯開始搞本土爭取,由政制到民生議題及學生權益都有關注。所以在八九時,香港的學生及學聯已有數年時間去關注這些議題。那刻見到的中國,是令人很詫異的,因為見到共產政權在一、兩年間有所起跌,亦見到北京同學上街竟然沒人鎮壓。

當時學聯第一團人上去聲援時,四月時,氣氛是有希望的,以為這國家、政府有機會聽人民的聲音。就算當絕食時、當第一批北京軍隊到達時,你可以說他們傻,但他們真有這種感覺。五月十九時第一批北京軍隊來時,他們沒有下手,只打了一會然後很快收隊。當時學生以為人民軍隊不會鎮壓他們。

但和任何自發運動一樣,沒人做指揮棒,特色是外人壓迫時很團結、自發,但十九、二十日軍隊不鎮壓走了,之然個多星期沒事發生,公安也少在街巡。那時學生不知做甚麼好,學生組織混亂就開始。香港佔領運動的特色是你衝完、被打完,你可以去麥當勞、7-11,但天安門不是這樣子,學生和市民不見軍隊有行動,有些回校園、回家。而外來學生來聲援,不見北京學生,只有領導及場內糾察,他們就覺得那是大台。然後外地來的學生自己搞了個外地高校聯會(外高聯),他們覺得很多北京學生回了家,現在「群眾」是我們的人,不是北高聯的人。內鬥的另一個原因也因為他們不知下一步做甚麼,他們沒心,也知道沒可能衝擊政府,但同時不知下一步怎樣做。

我們做支援的,香港學生和支聯會,我們其實是支援,我們不是要自己去搞中國民主。中國民主靠中國人搞,我們只是支援。當時在六四鎮壓前一星期,學生沒事做,有學生宣傳隊,打算去各地各省宣傳民主理念,做迎新營、文藝營、分享,民女像也是那時候出現,那時學生沒想過鎮壓,所以夢醒才會這麼急速、恐怖。

夢醒,是六月二日,有批沒有武器的解放軍來到,著睡衣、已回家的居民來攔軍隊、唱國際歌、給軍人水、食物、煙,市民和軍人傾談時知大件事,發現那些軍隊講外省話,因為北京軍隊不肯鎮壓,所以調各地軍隊來鎮壓。但當時學生還是和理非非,以為鎮壓不過是香港警察做的事,至高出催淚彈,六月三日整個北京在張羅口罩、水、毛巾,他們沒有預料到會出子彈。到真的鎮壓時,大家可想而知那震撼及憤怒。六月三號晚我在天安門廣場,當時再沒有爭拗,萬眾一心,但面對的是無情的鎮壓。他們搬的是醫院床,因為到夜晚十一時,傷者多到擔架床都染滿血。我們當時幾個人托著鐵床將死傷者托到麵包車。

那一刻,天安門很黑,我們和自己說「做得幾多得幾多」。二時多時有位有開會的學生,來到時已死了。我們將他的屍體抬上車時,那同學的弟弟來了,捉著哥哥的腳不讓他走。後來車終於車他哥哥的屍體走了,輪到這弟弟走出東長安街。到夜晚三點多,那個弟弟被抬回來,當時他左大腿內側中了鎗,他當時口滲血說不了話,我還記得最後一刻,我按著他的左腳,他的左腳在抽搐,我按著、按著,到他不再動。那一刻我望上天安門城樓,見到機關鎗的子彈、夜火彈一路射上天空。回來後一段日子,我不敢看煙花。

在醫院是更惡夢,由大堂、走廊、到病房,整個地下都是血,未死的、重傷的學生都問「為何要開鎗打我們?」當時學生不是想做烈士,他們只是當見到不對的事便走出來,他們和理非非卻沒想到軍隊會開鎗打他們。他們逃走也被軍隊開鎗打,他們沒人站著被鎗打。回到香港,佔領行動這麼多天,我想若當時北京政府最後沒開鎗,會否和香港一樣,有很多組織互相攻訐?我沒有答案,但覺得有可能。我想當年若天安門不是這樣鎮壓,而那些組織不知為何還存在,可能會有這個情況。

剛完雨傘運動,十二月尾,我帶著一班高中生到立法會見曾鈺成主席,他跟我說「呢舖死啦,政府和他都擔心,佔領行動七十九天,那多年青人經歷這行動,很大的衝擊,但甚麼都得不到,他們的憤怒會到哪兒?他們希望達到成果的願望會到哪兒」?可能他們的心沒有去反政府。我講六四講座,今年很常被問,為何記念六四?中國關我甚麼事?學聯是是左膠。有說「學聯是建立在八大院校的蛆蟲窩」。難道那是曾鈺成所說的事?我不知道。

人們攻擊支聯會,支聯會只是「支援」。沒叫你二十四小時只能關心中國。很多人關心搞本土、想香港自立,你更應該了解你的敵人、中共政權。有說我看不見它但我要反對它,對此我不明白。你要打倒(那個政權),它在政治、經濟、社會全面影響著香港,你可以不理它而自己搞到?理它不是叫你親近它,若你想打倒它,你是否應該清楚了解它?有說「區隔」,我不明白。還有,人們說「學聯九二八叫人散水」,我當晚在金鐘,見到成班學聯人在,沒散水,他們怕群眾被子彈打所以叫人散水但他們自己守在那兒。這要搞清楚,你可以罵它,但有些事實不可改變。

岑:今天我分享學生組織經歷大型運動後的分裂,及八九和今天情況的異同。我見到雨傘運動和八九民運,在政治複雜程度、背後角力、操盤及令中共戒心的程度,雨傘運動未及八九民運複雜;但關於學生組織的發展,軌跡有不同的地方,因為兩地社會不同,當時北京的學生會基本上是黨或官方喉舌,而民間學生會是香港這幾十年來很重要的反對及進步力量。第一,我希望審視當時北京學生組織的狀況或發展,第二再審視香港的學生組織或學聯。

八九民運在胡耀邦逝世開始。當時很多學生、市民悼念,第一個大型學生組織是北大學生,包括王丹、封從德等成立北大籌備委員會,希望去組織當下的學運,它的定性、性質和學生組織很相似。但北大籌委會的問題不是由全校學生直選出來。那時有成員希望全校學生一人一票選籌委出來,但因一些trivial的事做不到,這對於籌委會頗「傷」,因為它在四月十九日成立,到五月二日,五四大遊行前,因為內鬥或有些同學覺得他們追不上,已改組數次,當時這個組織是不扎實。北京在八十年代是進步力量萌芽,但基本在學生自治、學生組織其實花不到太大心力,所以他們是在鬆散、碰撞中摸索如何做學生組織。

後來各地院校有類似的籌委會,例如清華大學,然後組成「北高聯」,代表們一起傾運動可以怎樣發展下去。但問題在於,這不是恆常的組織,是就著學潮爆發去推動、成立的組織,所以他們的開會、議決規程,及各院校的關係都是不明確。那時有北高聯成員說應先返回自己院校,鞏固好自己院校的同學,有群眾基礎,才在北高聯傾,但運動走勢太快,北高聯和在地院校學生的距離有點遠,他們沒經民主程序選出代表;同學亦沒正式、恆常途徑參與北高聯的會議,例如定時的全民大會。

基於種種原因,包括媒體原因,北高聯在運動初期成為院校領導。直至絕食爆發,「四二六社論」將學運定性為動亂,令學運陷入低潮,學生想和政府對話但政府不理會他們,學生唯有自己想辦法。當時北大籌委會有相對大的影響力,因為北大參與的學生最多,當時有超過一萬名北大學生參與討論;北高聯也很有影響力。這些有影響力的學生組織不認同絕食,因為他們相信北京政府處於鷹派、鴒派之爭,親學生派不希望學生絕食,因為一絕食,事情都變得(不可收拾)。但學運陷入僵局,不知如何推動,學生也很憤怒,因為他們被說成是動亂、反革命,在這情緒下,慢慢有個人學生希望以絕食方式延續這運動。

當時處於領導地位的學生反對絕食,所以北高聯因為這樣失去他在運動的領導地位。然後很多同學參與絕食,受到帶頭者的感召,最後有三千多學生組成絕食團,他們一方面不同意北高聯繼續領導,繼而覺得整場運動需要coordination,所以搞了個「廣場指揮部」,它基本由絕食團演變出來,它都是對於北高聯的反對。之後慢慢廣場的決策、指揮越來越混亂,有其他的組織出現。

為何會有這個狀況,第一,大家好像爭大台,第二,大家好像有不同的訴求。雨傘運動是大家很明確「反對八三一決議、爭取真普選」。北京民運的訴求,初時是「打倒官倒」,「四二六社論」後是「平反社論、要求對話」,後來有新的訴求例如「清算貪腐官員」、「促進民主改革」,但沒有統一訴求,各人都有自己對政治的分析。

《六四日記》裡封從德提到,初期處於領導地位的北高聯是空中樓閣,沒領導這場運動的實力。北高聯的幹部和院校的同學,思想上有脫節,形勢上未必同步;絕食是個好例子。領導的團體沒有群眾基礎,沒學生endorse,學生沒份參與決策。這麼大型的運動若不能發展出較好的溝通機制,處理領導者和參與者的紛爭,這運動必然有分裂。運動中各參與者的想法都不一樣,不可能運動領導的說話,參與者會全部同意,尤其牽涉到這麼重要的運動,大家必然有不同的意見。這些紛爭或對於形勢的不同判斷必然會出現於大型的運動中。若「處於領導的組織」和群眾之間沒有好的溝通及協調機制、民主決策的機制、直選代表參與重要決策,例如廣場絕食與否、撤退與否、對話的內容,運動必定會落得分裂的下場。

回到雨傘運動,在運動期間的分裂不算嚴重,若在運動期間出現八大院校公投退聯,這會是「火燒後欄」的,這沒有在運動期間出現。雨傘運動的社會脈絡、政治操作及形勢,和八九民運不同,但學生組織面對的問題和八九一様,就是如何嘗試建立溝通平台,去調和不同意見,透過民主機制一起決定運動走向。沒可能有一個組織有魅力及能力,可以在這麼大型的運動中做的所有決定都是正確的,或得到全部人的支持。在這麼多大型運動中,你做了得不到支持的決定,事後一定會被人「反枱」,我自己抽離了角色去思考,覺得這也是可能的事。

我自己對雨傘運動的反思,就是成立一個大家決策的過程,是相當重要的。我相信這不是少數組織者的責任,在雨傘運動中有些說法不利這種過程,第一是「你們加油。香港未來是你們的」;我覺得這運動及香港,大家都有份,既然你支持這理念,大家覺得「香港是我的家」,大家都有份,自然這些決定不應是少數人去做。

另外一種論調是「傾乜嘢吖,傾完咪又係散水」。但若他們不是傾過而得出相同理念,他們如何走在一起?難道他們成立時不是一班人坐著一起傾的嗎?我不能肯定。我相信點都一定有傾。不同人想就一個理念希望一起做啲嘢,那便先要討論,這怎會是左膠呢?這論調令到社運沒有討論,沒有一起傾運動如何走。

第三,香港人參與民運不在少數,零三、七一、反國教、碼頭工潮、傘運,很多人參與其中,但很多參與者不覺得自己有能力改變運動、自己在運動上很重要。他們覺得跟著領導組織就好,卻不思考自己也是運動的主體,是運動中很重要的一份子,應contribute to運動的細節,包括運動的走向,自己理應有份。香港民主運動,某程度的缺失是缺乏這種意識。某程度上對於大台的批判,我覺得不是完全錯的,有少部份是成立的。我們要摒棄這想法,運動才可走下去。我覺得也許凡有大型民主運動,失敗後必有分裂。若沒有比較好的、大家可參與的民主機制,類似美國一一年的佔領華爾街的決策模式,分裂將在所難免。

許:我想補充,大型運動內部分歧的理解,處理分歧的方式應如何?比較健康的處理是先要問分歧的性質,誰與誰的分歧,分歧產生的效果,我們要從這些根本的問題去思考。六四之間有很多路線的分歧,我想補充一點,不止學生之間有分歧,政權或學生的對手其實也有分歧,六四時更清楚。六四當時的分歧甚至是導致後來的大屠殺的動因,因為事涉兩派誰會維持統治、誰會被打下台。

雨傘運動,我們的對手的內部分歧沒有那麼大,我們看不到政權內部的火併,所以結果很不同。政權分歧和民眾分歧之間有互動。政權和學生之間在分歧中有互動,政權也有激進和溫和人士,主張開鎗或不開鎗,這和民眾主張勇武或和理非的聲勢互相呼應。運動後期我們見到激進聲音佔主導,但我不覺得這是law,我只會說這是普遍。

當運動的長遠目標不清楚,我們就只看到眼前的短期效果,當你的對手是中共,你很難爭取這些明顯可見的效果。例如「推翻八三一」以至「公民提名」,短期內很難得到中共同意,我們見到這效果的可能性低。若無法澄清長期願景而只以短期效果判斷,通常運動會被判斷失敗。「蘇東波」時的推翻東歐政權是之前經歷了二、三十年的民主運動;工會、七七憲章,有二、三十年的經驗才有那轉接而不是一時而蹴,在那之前的行動,用雨傘運動的用語,都是「左膠」的。在這狀態下,後來見到激進的力量佔主導,因為沒有清楚願景去判斷運動應如何走下去,這是不健康處理分歧的表現,無法產生對運動走向的較清醒的判斷。

這些分歧很難處理。雨傘運動後期的分歧不止是內部理念、策略不同產生,若只是不同理念,可以通過討論處理,就算互罵也是討論。香港對比六四,政權扮演的角色很重要,尤其在本土和普世價值。那些人特別講「港獨」?是政權,梁振英在施政報告特別說《學苑》,這和政權內部在雨傘時期和六四不同。雨傘運動時政權內部沒有大衝突,沒有六四的趙紫陽和李鵬之間的你死我亡的撕裂,現在中共中央政權和香港政府沒矛盾。

雨傘運動對中共的影響不比六四,但對南方仍有影響。中央政權想讓大陸民眾覺得雨傘運動不關他們的事,甚至反感。其實香港不是很多人排外、踢篋,但媒體及中央媒體將之放大。中央媒體以頭條處理中港矛盾,可以隔絕香港民主運動對大陸的影響,可以幫助維穩,而政權內部沒有極大分歧亦與民運沒關係,所以令香港的民主聲音傳不到大陸是最好的方法,而689也誇大這種港獨。一個沒能力解決香港內部問題(的政府),最好是將這激化了的矛盾進一步激化,矛盾是由外國勢力引起,沒證據也要這樣說,誇大它的嚴重性,否則無法justify自己的無能。

政權有份製造本土與普世價值的分裂。政權控制了主流傳媒,發酵、擴散才有這麼大的影響,只有本土派,人數不多,未必會做成這麼大的分裂。從這角度理解,處理分歧的方式不純是人民內部矛盾,而是要思考如何不墮入這政治操作,這種矛盾擴散不會對爭取民主及長遠發展的互動有好的影響。

製造這分歧和運動裡的一種操作有關,就是「不要討論」,這有利壞的處理分歧方法,我們無法澄清分歧的來源在哪,效果如何,那就唯有維持現狀或以另一種目標取代,因為大家沒有共同願景。例如「毋忘初衷」是甚麼意思?你的初衷跟我的初衷未必一樣,我們應坐低傾吓。你的「自治」和我的「自治」是否一樣?現在沒法討論。政權也不和我們去討論,通常他們說「你們心裡有數」;不去講清講楚,維持現有狀態以至未來轉移目標,例如不去討論「一國兩制」或「真民主」。

真正處理是要避免這種處理方法,不可能不要討論。Facebook不同派別互罵也是討論,但未能澄清根本的重要概念,例如何謂勇武,為何勇武能產生良好效果,為何在這狀態下勇武比和理非好。相同的問題,和理非的人也要闡述為何我們要和理非,和將來目標為何接近,為何是好的處理分歧方法。我覺得要這樣討論補充Facebook或網媒無法展開的討論。我鼓勵大家做study group,記者朋友辦雜誌,大家要去做準備,因為運動可能會再來。

六四一個很大的失敗,是沒法在完了六四後整理六四的經驗,檢討其成敗,當時互動如何,如何維持下去。當這些無法整理及繼承,我們知識份子如何維持、深化六四,處理分歧的方式,為何這不是處理分歧的方法?我認為做得不夠,我們今天沒有重新思考如何會更好處理這些分歧。無論如何,我們要回到這些歷史經驗,這些是進行式的歷史經驗。雨傘運動的教訓是失敗在處理分歧的失敗,「不要深入討論」是失敗。

(觀眾提問,後補)

陳:雨傘運動後一星期,我和一個德國記者說,只有德國人是這麼團結,其他國家也不是這樣,多元訴求的確存在。但我想補充,在五二一開始的十天,各方團體有在廣場開大會,因為廣場只剩下幾千人,所以晚晚開大會,再回大學再開細會。起碼在鎮壓前的個多星期,學生很努力想構建溝通平台,但他們面對這樣一個表面不可撼動的政權,他們難度很大。

那時學生想傾,但意見、訴求不同,他們表面目標一致,但如何推動(政權)?政權強硬的地方在於它不照顧民意。傘運和六四相同的地方在於,我們看到前面的目標,但不知如何撼動它。就算六四前終於可以開會,也傾不到甚麼,只傾到實務分工,所以那時沒有拆大台,亦在五二四開始沒有了(針對學生領袖的)政變。他們不分裂,但也沒有出路,不知如何撼動政府。

岑:相當理想地,運動要成立平台,我覺得僅僅靠討論、每晚開大會,是不足夠的。我心中想像的較好的運動中的民主架構或決策機制,我覺得二零一一年佔領華爾街的模式是較理想,是個較好的民主體現。它的模式是有些facilitators去調解二十人一組(的討論),再將意見傳上去。有些重大決定,例如佔不佔下去、撤不撤場,就開大會,討論,再經過投票決定。投票也不是倉促、簡單多數制,重要的過程是要絕對多數制,九成人通過才可成為resolution,只有八成就要再討論。

這過程是漫長及繁複。找些人去做領導是快,但是否有價值?我覺得一個繁複、tedious的程序更能反映到我們追求的平等、民主的政制,若在運動中能將這東西實踐出來,這會是很好的。我覺得在香港這社會脈絡下做不到這機制,是遺憾的。這機制有機會處理到當不同派別有不同主張,不同主張可以拿出來辯論,讓參與者投票,共同決定運動走向、策略。這是相當理想,要做到的話,要大量的組織努力,群眾也要ready去engage才能成事,但做到的話是很好的事。

第二,多方平台,我覺得由拋出來的那一刻,我對此都沒有實際期望,這是hea我們、想我們快些撤退的東西,沒有實際成果。我自己不認同這多方平台,因這是泛民加上學生去見京官,我不覺得這是理想狀況,不符我們爭取的東西。若它真有改進或方案,它可以拋出來在社會辯論,這多方平台,無論政府是否有實質intention去做,想在這平台實現真普選,甚至參與這多方平台的理念,我很有保留。

許:我剛才提的是「處理分歧」的方法不健康,「處理分歧」不代表要「找到共識」、「取消分歧」,「取消分歧」是其中一種可能的結果,需要很多條件才可能達至,例如投票,或大家傾了三年,頂唔順,才談出來個共識;也需要大家很理性、合作。「處理分歧」往往未必不等同「取消分歧」,也不應該只追求這樣。好的處理分歧方式,讓分歧中真正的核心觀點走出來,盡量減少誤解,例如對「勇武」或「理性」的理解分歧,因為大家互相誤解,這種處理分歧的方式就是壞的方式,大家有很多誤會,甚至因為這些誤會作出壞的決定。好的「處理分歧」方式讓分歧的觀點呈現其真實面貌。

七十九天運動前,其實應該有很多時間作準備,我們應在這些時間醞釀討論,而不是迫在七十九天內要達至一些效果,這基本上是沒機會的;若這樣做,大家會很大壓力,事後有很多創傷,互相指責對方做錯,因為大家墮入了沒辦法解決的陷阱中,必然會產生互相抱怨。若我們想像香港的民主運動有幾十年,通過或不通過(政改)後我們如何搞下去,如何組織討論。六四或傘運給我們的教訓是應該令我們更好地走下一步。

註:即聽即打,非全筆錄。

圖credit:Aki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