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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後的「人民之詩」

六四紀念活動過了將近一週了,這也是我在香港經歷過的第三次六四。第一次六四,因為「愛國」,捲起該不該紀念六四的爭議,就像那晚的大雨,又快又急;第二次,熱血公民等本土派另在尖沙咀進行紀念;第三次,「建設民主中國」隨著雨傘運動後不斷發酵,今年紀念分散各處,紀念總要重回本土。作為在香港的台灣留學生而言,「六四」可以是什麼意思?

六四的台灣記憶,搭配了群星唱著「歷史的傷口」,是國民黨動員自由中國的象徵來正當化其受到社會挑戰的政權,但很快地在政治體制民主化與本土化的新國族打造下,這傷口幾乎被社會遺忘,只有少數知識分子與社運在自己的場合述說著,直到近來「中國因素」,彷彿「自由VS.專制」的幽魂再次回返,不過其實也仍僅限少數人。為何台灣不紀念?

六四的香港故事,則又是另一幅複雜的圖像,百萬人上街聲援天安門廣場的中國人民,同時也開出自己政治醒覺與參與的本土花朵,但也夾雜著對「祖國」終會「民主」的期望落空,無論是恐懼還是失望,成為之後每年的六四紀念,是港人集體記憶與創傷的象徵,提醒自己未完的夢。近年,因為日常生活如雙非與水貨的中港矛盾,無處可走的憤怒上升至「中」「港」的絕對對立,支聯會除了每年象徵性地高喊建設民主中國之外,「自由」「民主」僅剩標誌中港相對的位置,累積自己的政治資本,但說不清是否有不同的方式,與中共共舞下去,也無力處理那日常的憤怒與對泛民政黨難以改變現狀的失望,於是一些人不再參加維園的紀念,僅以自己的方式記憶,同時因中港矛盾崛起的「本土派」則另起爐灶,一樣也在累積自己的政治資本,甚至逞一時口舌之快,曾說不理中國不紀念六四,雖然他們也無法否認六四紀念已經是他們自己的一部分。

這些故事中,「中國」往往是靜止的,是冷酷腐朽的暴力與至今沒有正義的悲傷。的確,這些是令人無法言語的靜止。然而,在這些故事的角落外,卻仍有著另一個不斷活動的「中國」,但我說的,不是那些在台上說著傷痛與訴求的標誌性人物,而是更多那些想盡辦法來參加六四或以自己方式紀念著六四的「中國人」。雖然「六四」不致於無法在民間流竄,但卻又敏感到中共必須讓「六四」被刻意失憶,因此每年,從留學生與移民、再到特意在此時以各種方式來到香港「旅遊」的遊客,都來到香港默默地記憶著,今年據說一位杭州的老闆,便帶著他的員工一起來。在這個紀念的時空中,年輕的人尋找消失的記憶,老的人重新回憶,以她的存在見證這段歷史,也有人不斷地挖掘或說著故事之外的故事(例如學生之外各色小人物與各種抗爭),還有的人透過這個集體紀念的象徵,提醒著自己不斷努力尋求正義的初衷。

近年港臺命運共同體就像時髦的咖啡弄蜜糖吐司,我的台灣身分在香港始終接收到強大的期望投射,有時就像吐司加了過多的蜂蜜,甜膩之餘彼此急於將宛如老式糖水與糕餅一樣的過去與這樣的「中國」連結,都丟進歷史的垃圾桶中。但是,香港的紀念活動與爭議,以及這些活動的「中國」(或「中國人民」)的現身,卻提醒了要持續承接六四時人民彼此支援連結的精神,當中更進一步的意義在於提醒我,總要直面看見中國的人民如何生活與如何抗爭的那一面。

從這角度看,「本土」與「建設民主中國」從來就不對立,前者是關於人的句子,後者將這些人串起來,一起寫下廣場上人民抗爭的詩。至於詩寫得好不好、能不能擾亂那方方正正的寫作秩序,又是下一則故事,但至少先讓我們一起活著,然後一起把垃圾桶的草稿拾起重新拼湊、一起把詩寫下去吧!

2015/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