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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隨便說說關於家庭的四四六六事

也隨便說說關於家庭的四四六六事

關於「藍鬍子的密室」這個故事,聽過另一個版本,那就是藍鬍子的新婚妻子被挑起好奇終於打開那千叮萬囑一定不得打開的房門後,見到的並不是血淋淋的被斬殺的前妻殘肢,而是 - 什麼也沒有。神秘房門打開後,裏面的陳設布置,與外間一模一樣。如此反高潮的發現,在心頭擊撞出的是另一層次的驚嚇,而且餘音不散,因為得到的不是結果而是更多問題。但這個版本其實更接近我們的生活經驗。

托爾斯泰關於家庭的名句被引用過多,不必引了,但還是免不得要提一下。因為幸福的家庭雖說只得一種,但這一種在日常生活中還真不好找,你說不是嗎。有一些家庭一家子走出來看著風光明媚,但難道沒發現總被人暗地裏思疑成中產的虛偽其實他們怎麼怎麼什麼。原來是我們根本就不相信,我們不相信世上有一種幸福的家庭 - 從自己經驗得出的總結。

難道捫心自問,尤其是夜裏,每一個家庭不都有一扇不願開啟的門?人人皆握有鑰匙,誰都知道裏面藏了什麼,卻沒人願意去打開,任憑它在那裏積塵堆灰,直至最後的最後。藍鬍子密室太極端,尋常人家封鎖的不必是帶有血腥的秘密,那可以是權力的相互傾軋、意志的對峙、甚至品味的撞擊,芝麻綠豆雖事不大卻不必用刀也足致遍體鱗傷。於是尋常又自有它的一種uncanny,那是家庭的繭,長在一家人心上,日積月累,有時不意想碰了一下,鑽心地疼,但過一下又太陽照常出來生活下去,照平常一般慶生吃飯,一人一手捂住心口日漸變厚的老繭唱Happy Birthday年年有今日,切隔痛的聯繫。這就是家庭生活的意思。

熱心捍衛家庭的人士,總有一種惶恐,以為「家庭」已死。但其實他們看不到「家庭」的威力如何在最叛逆的浪子身上也同樣體現了隱形的枷鎖。我們或許以為可以背叛家庭,無論以逃脫出走或其他的方式,但其實「家庭」仍以一種背反的方式,在定義著我們。再次捫心自問,難道我們不認不認之下,不曾隱約發現生命中最愛與最恨交織的人(不管是父母還是兄弟姐妹)還是像圓規兩條腿那樣,不論我們跑出多遠,還是不能否定那豎在某個點的圓心。

去年差不多時間,有幸訪問台灣作家陳雪。訪談內容不外她的創作、她在同志平權多元成家方面的投入,但無論具體談的是什麼,你都能發現有一個更大的背景在那裏襯著底,那就是家庭。從陳雪在書展的演講可以聽出,她的成熟、她的創作風格的演變,其實也同時包含著與家人關係的破冰(雖然當中因果難定),一小步一小步那樣再試著走近。她在演講尾聲提到,與弟妹長大很少相處,有一次難得聚在她家,大家一起聞到雞蛋糕的香味,就憶起童年種種,但只談起好吃的,別的一些不提,也是一種默契。作為讀者聽眾,我們只能猜想,如今多少是事過境遷,大家都學會了打開與放下。在這裏寥寥數字,說得太輕易,但可想見,所謂的「打開與放下」,是劇烈手術,把深埋的老繭狠下了連根剮出。時間到底是不徹底的麻藥,還是積患的溫床,兩相來去,還真不好說。但成長、成熟,就是練就了直面與穿越的勇氣,哭過笑過,終於從封塵的房間破門而出。這就是家庭的意義。

不過一般來說,那樣的意義並非人人都能領受。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著勇氣去打開房門,剮刨老繭。更多的人或許選擇走捷徑,自己組織家庭,開個新檔,再來一遍(當然獨身也是一個選擇)。父母們每每訓誨重蹈萬萬不要覆轍,孩子們又以為定能超越父母在身上烙印的設限。從這樣的角度看,組織家庭、生育孩子,或多或少隱含了人類契而不捨、屢敗屢試的精神,一筆家庭演變史,要悲壯的話可以很悲壯。

話說至此,想想所有人皆由父母所生(異性戀同性戀雙性變跨性別皆由異性結合所生),有一些人誓言旦旦容不下別的人組織家庭,難道不是在褫奪別人 start a new game 然後體驗失敗(或用正面語說,從失敗中學習成長)的機會、把一部份人從悲壯史中剔出 - 如果不幸的家庭是更大的公約數的話,且勿論有多少種不同的不幸。

也有的人說,你們要住在一起沒問題,沒人會反對,但為什麼非要獲得法律認可呢。那麼,請汲汲於捍衛家庭價值的諸位,先不要再反對同居說同居破壞家庭吧,既然是沒有分別的。最後也順帶好奇一下,那些諸公的家庭有多幸福,家裏有沒有⋯⋯嗯,封塵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