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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族主義對香港的二重殖民

中華民族主義對香港的二重殖民

筆者在《從後殖前往反殖》一文說過,面對當下中國對香港的殖民,當務之急是反殖,而不是搞批判、解構殖與反殖的後殖民研究。由於處境不同,將有反殖經驗基礎的後殖民理論挪用到未曾經歷反殖的香港,結果只會因打壓反殖於萌芽階段而成為中國殖民香港的幫兇,這卻正是過去三十年香港後殖民研究的政治影響。

香港的後殖研究者總愛說「解殖」,但當中國殖民仍然每天發生,而不像英殖一般是他們口中的「幽靈」時,被解構、化解的只會是英殖。筆者體諒他們大部份是深受中華民族主義論述影響的上一代,也許已將此論述內化至變成種族主義者而不自知,以致不察自己對中國殖民的認識完全不夠深刻(卻又總是覺得他人對英國殖民的了解太膚淺)。

第一重殖民:殖民政策與殖民論述
其實已越來越多人開始察覺到,香港的政策已變得考慮中國人多於香港人的利益。從《基本法》、人口入境政策,到經濟發展、基建採購、教學語言政策、學位分配等,香港政府無一不予中國人以優待,本地香港人反成次等。單是入境政策中的中國籍特權(居港權、無資產審查的家庭團聚、「優才計劃」等)已符合字義上的殖民,而普教中和以融合為方向的經濟政策與基建,更是在刻意建構本地香港人依賴、從屬宗主國的身份。這一切皆在「回歸『祖國』」、「大家都是中國人」的藉口下進行,卻明顯是一個受殖民者操縱的殖民地才會出現的、打壓本地人的政策。

另一方面,那套「香港應把握中國機遇」的說法,自貶香港於依賴、寄生的位置,削弱香港的個體自主意識,以大中國意識合理化中國人在香港的特權,本身就是一套殖民論述。那個本土派一直在鬧的「內地」一詞,含意亦是香港是中國領土卻又在中國這個主體之外,用後殖民理論的辭彙,是「自我他者化」,不讓香港成為以自身為中心思考、決策的個體。

筆者覺得香港的後殖民研究者不可能察覺不到上述種種中華民族主義下的殖民行為,但卻總避免以殖民之名稱之,反映的其實正是中華民族主義對香港的另一重(後設)殖民。

第二重殖民:後設的「認知殖民」
雖然近年來中國殖民的證據接二連三,但一說中國殖民香港,仍有很多人下意識會覺得匪夷所思,本能認知上有所抗拒,其實都是同一個原因。「大家都是中國人」的中華民族主義,不但合理化種種中國人的殖民特權,更同時禁制被殖民的香港人將整個港中關係認知為殖民。筆者在《歸英與再殖民迷思》中已說過,「血濃於水」的漢族種族主義觀令香港人「潛意識中為殖民僭建一個經不起驗證的種族條件──成為同種族政權的屬地不可能是殖民地」。所謂「黑眼睛、黃皮膚」的中華民族主義,其實只是漢族種族主義的代名詞,結合名義上的(英國)殖民終結,從意識層面上就制止人們將「英殖之後」理解成是殖民。

後殖民理論傾向將「殖民」視為一種可以是非歷史的、分析性的權力關係——一方對另一方的宰制——是以有「文化殖民」、「經濟殖民」等辭彙。按此邏輯,中華民族主義剝奪香港人將港中關係認知為殖民的能力,也是一種後設的「認知殖民」——對香港人就「殖民」一詞的認知進行殖民權力宰制。換言之,中華民族主義一方面是中國對香港殖民政策和殖民論述的基礎,另一方面卻又同時防止或制止我們將這些政策和論述稱為殖民,是故即使很多香港人察覺到政府政策和言論不以香港利益為依歸,仍甚少人會說中共和港共政權之於香港是一個殖民政權。

不察「認知殖民」的香港後殖民研究
筆者堅持香港要反殖並暫時排斥後殖,最大的原因就是只有直接的反殖主張和運動,公開地將中國視為殖民者再加以抵抗,才能打破多年來從未被香港後殖民研究者察覺或正視的「認知殖民」。後殖民理論常強調要意識到殖民權力對人們的多重宰制,香港的後殖研究者卻偏偏忽視自己和眾多香港人在中華民族主義下所受的認知宰制,甚至連提出這可能性以討論的洞察力也欠奉,這對後殖民研究而言不得不說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上一代受民族主義影響之深,未能擺脫中華民族主義的宰制,筆者雖然體諒,但多年來的香港後殖民研究一直在這種「認知殖民」下進行,結果就是明明用上後殖民辭彙和論述卻完全未有討論中華民族主義造成的殖民,令它得到「後殖民之外」或與殖民無關的地位,變相鞏固中華民族主義的影響力,成為中國殖民的同謀。

無法意識到「認知殖民」的存在,對後殖民研究而言,對「解殖」而言,都是一個自我打倒的悲劇。打壓反殖論述的香港後殖民研究者常說要「解殖」,卻從未(能)解自身這認知層面之殖,原因其實很簡單,當下能針對「認知殖民」進行解殖的方法,唯有反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