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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道快將消失的上水風景

七道快將消失的上水風景

(一)上水大水管

最近新聞頻頻爆出水「鉛」超標的恐慌,鉛水風波從局部屋邨的水管,一直追溯到東江水質的問題。東江水的污染及供水過剩的情況一直備受關注。但說起東江水,原來除了是一堆政治問題之外,對於上水居民來說還有另一重意義。在上水河上鄉往松柏塱方向,因為集結了大量巨型的東江輸水水管,反而形成了一幅風景獨特的鄉土景觀。一字形排開的東江水管,沿著旁邊的單車徑延伸至上水市中心方向,如果坐著火車往羅湖火車站,便可近距離觀看這段水管風景。東江水管最大的直徑超過一米,最長的轉折管道超過二百米,是本港輸水系統中最巨型的一段管道。因此即使水管一帶是禁止進入,還是吸引了一班攝影龍友和單車旅人前來拍照。香港女作家韓麗珠曾經寫過一篇關於輸水管的小說,《輸水管森林》。故事把舊式唐樓出了毛病的輸水管和主角外婆壞死的腸子聯繫在一起,互為隱喻。回看一九六五年開始運作的東江水管,至今已為香港供水五十年之長,隨著水管的老化和水質源頭污染嚴重,東江水的問題將會一直影響著市民的健康,而這些座落在上水邊境,寧靜而龐大的水管奇觀,好像也成為了市民生活質素的反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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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雙魚河的馬

同樣是在河上鄉裡面,雙魚河路段另一個神秘風景卻是可遇不可求。在附近生活多年的居民都知道,這裡附近常常出現馬。雙魚河的馬大多是已退休或者來渡假的,我們不可能看見它在路邊訓練或疾風奔馳,它們大多以輕快的小碎步路過,偶然遇上可親的人就跟他們打招呼。馬匹來自附近的見習騎師學校和馬會的馬房,但它們並非每天都能外出散步,只有在馬伕和練馬師有空的時候,才可外出。不能外出的日子便留在馬房裡,用跑馬機練跑,防止肌肉萎縮,就像人類在跑步機上跑步一樣。馬房的工作繁重,加上馬兒散步的時間和地點都沒有固定,所以即使是河上鄉的居民,想碰上馬也需要一點運氣。筆者在上水住了二十多年,至今只是碰過兩次面。一次在十多年前,那時我還在讀小學,馬兒在我阿姨家門口經過,留下一串長長的馬糞;另一次是今年的清明節,我在東江大水管的附近經過,遇上馬兒和騎師在河邊散步。碰不碰得上馬,要看看大家的運氣了。如果碰不上馬,也不要緊,也可以留意車路上的路牌。在一些多車經過的地方,會有一個三角形,上面印著馬匹圖案的路標,提醒駕駛人士在此必須慢使,以免碰傷路上的馬。

(三)馬草壟生態村

2015年的3月31日,因著馬草壟鄉村車的停駛,上水舊墟惹來一場不大不小的騷動。很多趕來的遊客都說,想看鄉村車最後一面。傳媒工作者呂秉權,也帶著兩個孩子來,要陪著老爺車走最後一段路。乘客大多喜歡鄉村車的設計,說很欣賞那用長繩子做的扶手,和那空曠的車廂空間,可以擺放單車和手拉車。其實車廂設計簡陋,沒有冷氣,不設軟座,行走時會發出隆隆響聲,並沒有真的坐得很舒服。但我們還是很喜歡它,因為它的原始,更因為它快要消失。鄉村車在五十年代開始運作,因為難民潮的出現,好些難民逃到香港後,便在新界一帶聚居、耕種,村民為了方便運送農作物和牲口到墟市,便把貨櫃車改裝成昔日的鄉村車。夏天坐鄉村車流很多汗,有點像坐熱狗巴士的感覺,但車子還是很受村民歡迎。它車費便宜,車廂設計讓大家可以面對面坐著,閒話家常,這些價值都是現代小巴不能取代的。諷刺的是,小巴的確已經取代它了。鄉村車的離開帶來新的希望,讓更多人發縣馬草壟這個世外桃源。馬草壟因為臨近邊境,遠離城市,保留了自然野生生態的面貌,它擁有全港最大的鷺鳥林,村外有蠔殼圍和魚塘,市民來到這裡暫別忙碌,歸園田居,認識這裡的農業文化。政府在2010年開始,開始在此預留土地發展生態旅舍;2013年便成立了全港首個汽車露營營地。露營人士架車直達即可紮營,附近又有展能訓運動村,讓大家有多個親近大自然的機會。鄉村車與馬草壟的生與滅,讓人想起一個關於麥子的比喻,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去,它仍然是一粒;如果死了,就結出很多粒子來。

(四)古老的露天農墟

繞過巴士廠,沿著一條窄窄的小路便可走進上水農墟。這個位於石湖墟後方的露天市集,是本港碩果僅存的舊式農墟。三十多年之前,很多上水居民喜歡在火車站擺賣蔬菜,政府便在這個偏離市中心的地方安置他們,成為不用交租,自由擺賣的小天地。很多人稱這裡為天光墟,其實嚴格來說並不是的。天光墟是每天清晨或半夜開始開店,天亮就會打烊的墟,但這個露天農墟的開放時間卻是早上六時至十時,這個時候,「天已光齊」了。

以前這裡擺賣的菜多是新界農民自己種的,近年卻多了賣內地菜,那些一箱箱,用發泡膠載著,排列整齊的菜,大多是內地進口。如果想買本地菜,就要找那些用蕉葉墊地,蔬果的品種和數量都不多的檔攤,檔主多數是一些手上沾了泥巴的公公婆婆。雖說農墟開六點,關十點,但還是有很多睡晚了的顧客在關門前十分鐘才趕到,這時食環署的清潔工人已開始清場和洗地,農墟亦不准人進入,於是交易便發生在圍欄之上。賣的和買的都很狼狽,賣菜的隔著兩米高的鐵絲網,把一袋袋的蔬菜瓜果拋到圍欄外, 再在鐵絲網的縫隙收錢;亦有一些小本經營的餐廳,他們為了買到更便宜的菜,也趁著關門時才來。挑那些賣剩的、外觀不美的菜回去,價錢減半。農墟也有兩三個魚檔,只是魚的種類不多,也沒有蝦蟹貝殼類的海鮮,勝在價錢便宜而且新鮮,魚擋的鯇魚和白飯魚較受歡迎的,要選購到好的魚就不能等到關門前才來了。農墟旁邊也興起了其他生意,一檔露天剪髮鋪,在後巷的冷氣機槽底下做生意,老闆娘只有一些簡單的剪髮工具、一張摺凳、一塊貼在唐樓外牆上的鏡子,就開始幫老街坊剪頭髮了。

(五) 彩園小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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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郊之外,上水另一特色就是那早一次晚一次的販夫風景。淩晨六點到十點,石湖墟有天光墟賣瓜果蔬菜,晚上十點到淩晨兩點,有彩園村小販賣狗仔粉、糯米糍。可惜九三年開始,食環署一直嚴打小販生計,以阻街、不合衛生、影響市容的理由不許小販擺賣,令小販的生計更加朝不保夕。彩園小販過往三十年一直為街坊提供「平、靚、正」的街頭美食,高峰期有三十多輛的小販車,在天橋的兩側列隊排開,車龍從天橋一直延伸到彩園商場。

現在除了年宵花市,我們已經很難在香港找到如此熱鬧、繁榮的擺賣風景。彩園小販檔保留了很多香港早期的街頭小食,好像豬油渣麵、狗仔粉、拉腸粉、鹽烤鵪鶉蛋等等,現在在外面的食店已經很難找到,這些食材即日準備,保證新鮮,而且調味的醬料、配料都是小販們自行調配的,在超市想買都買不到。在強調空間就是金錢的社會下,低下階層的市民嘗試用自己一門手藝,借來的一點的空間經營小本生意,維持生計,但近年因為附近領匯商場的投訴導致食環署更積極的打壓。小販文化一直是東南亞國家的文化特色,我們很難在亞洲以外的地方,找到如此多美食、熱鬧的夜市。在泰國、馬來西亞、中國內地及台灣等多個亞洲地方,幾乎每個小區都有夜市,小販文化之發達程度,可以成為一個國家吸引外國遊客到訪的賣點。然而香港,小販卻成為阻街、不合衛生、影響市容的禍首。

自2014年食環署更嚴密的打擊下,小販數目由三、四十檔減至只剩下約十檔,擺放的位置從以前的天橋上,被逼到天橋地旭埔苑的入口處,小販被逼在馬路和垃圾房附近擺賣,但房屋署仍然趕緊殺絕,在通道圍上圍板,把通道改建成花圃,並安排保安每晚九點開始在多個行人道的出入處加上十多條的欄杆,阻止小販車出入。過往這個被香港人稱為香港士林夜市的小販區,風光不在,剩下的只有空空蕩蕩的天橋,和一個不能進入的大型花圃。

(六)假日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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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塘尾假日農場是新界多個農場中,比較受歡迎的一個。十二萬平方尺的面積除了有動植物園、大草坪、農耕土地,還有遊戲區和燒烤場。小朋友在此可以親親動物,體驗農耕樂趣,又或是爬樹屋、玩依山而建的滑梯,所以很多學校和宗教團體都喜歡來這裡旅行。早期農場有養乳牛,小朋友都可以到牛棚搾牛奶,但乳牛過世之後,現在只剩下一隻黃牛,每天下午便放到大草坪吃草。

零六年之前,農場的魚塘附近會放養獅頭鵝、白鴿和番鴨,讓他們在魚塘自由活動,又或是提供飼料供遊客餵食,但自從政府立法禁止香港散養家禽之後,農場也再沒有放養鵝鴨,而轉養賓尼兔和葵鼠。

然而假日農場最具特色的地方,並非真的種植了什麼珍貴的草藥,或飼養了什麼特別的動物,而是它對於大自然的尊重與珍惜。農場在野外,每個季節都會有「不速之客」到訪,特別是夏天,喜歡在樹上築白色蟻窩的紅絲蟻、躲在滑梯底各種顏色的田雞,或是躲在長草堆裡的青竹蛇便會頻頻出現。遇上這些小動物時,看不慣的小朋友可能會大呼小叫,在導遊眼中反而是新的介紹重點,讓遊客認識更多不同物種的特性,生活習慣。假日農場將近營運二十五年了,老闆亦從當年雄心勃勃的年輕人,變成一個戴著草帽拿著犁的中年人,常常親力親為,自己耕種。最近農場又加入了焗麵包、紮稻草人和紙工藝等的手工製作,老闆華髮漸白,但童心還在,希望到訪的遊客都可以喜歡上大自然,喜歡這裡的一切。

(七)荒廢的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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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水村校的歷史,就像個流浪兒的故事,成長的過程充滿不幸。五十年代初,因為戰後嬰兒潮的出現,加上大量難民從中國內地湧入香港。政府為了應付教育需要,便容許九龍區的徙置大廈開設天臺學校,新界呢,也建下一所所的村校,讓這裡生活的村民,只需出村口就能上學。然而到了我們這一代,村校聚集的,不再是彼此相識的鄰居,而是新移民和區內成績欠佳的學生,村校成了精英社會淘汰後的收容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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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我兩個哥哥都是讀村校出身的,它座落在上水員警宿舍附近,學校門口有一個很大的草坪,學生可以在那裡養小白兔、種番茄和生菜等的農作物。校長是一個很祥和的老人家,每天中午,我陪著媽媽送午餐去哥哥的學校,碰見的他總是臉帶微笑,跟我媽說今天哥哥在學校的生活。
村校的資源一直很緊缺,但老師並不吝惜獎勵用功的學生。記得有一次,我哥拿到全班第一名,校長就請了我們一家五口去荔園玩,不久之後,荔園就倒閉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去荔園玩。二千年之後,教統局推行了「統整政策」,宣佈新界大部分的村校,一一被殺,現在除了何東小學和新東莞小學,因為招收內地學生得以倖存,其餘的,包括我哥哥的學校,早已荒廢多年,前幾天重臨舊地,學校雜草蓬生,一片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