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香港經濟日報
原文刊於 20160412 - 明報世紀
曾經有人問我如何看林鄭月娥，我衝口而出回答了「死對頭」三個字，沒有誇張，林鄭月娥乃對我人生息息相關的一個官。70年代末香港一個嬰孩呱呱落地，1980年一位港大生畢業加入港英政府。在相同年代，嬰孩與官，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因果之間成為敵對。
1979年，當年香港的宗主國英國，戴卓爾夫人當選首相，開展了長達11年半的鐵娘子時代，林鄭月娥在這個年代學做官，而我就在那時代學做人，戴卓爾夫人所推動的是一套「新自由主義」的管治方針，奉行政府財產/服務私有化，強調市場主導，其影響無遠弗屆。香港政府一直說的「小政府、大市場」和「積極不干預」政策其肌理就是戴卓爾夫人的新自由主義。
香港，其實比英美的新自由主義更加「新自由主義」，當中對社會福利界的傷害實在不容忽視。我家境基層，父為小販、母乃清潔，成長中學業問題不絕，回溯那是學習障礙，唯當時教育未先進解釋不了因由。幸而有社工伴著成長，明白「同理心」的重要，因而沒有誤入歧途。那時我在社工身上學習了許多東西，包括活動策劃、預算撰寫、歷奇輔導等，令我在屈結的學校生涯以外找到一個立足點建立自信、了解自我價值。基於上述投巧學習，我們一班義工小組為社區中心分擔了不少社區計劃、嘉年華會、小組活動……三四個「資深義工組」就為中心分擔了一半以上的社區工作，令社工可以更有時間集中在輔導工作。我們學到野，社工做到野；這跟本就是「雙贏」的運作模式。
97亞洲金融風暴後，經濟低迷，1998年，社會福利署長梁建邦刻意製造「綜援養懶人」的論述，不久之後大削綜援，推出「自力更生支援計劃」；當時我們在社區中心都感受到社工們的壓力倍增。2000年林鄭月娥上場作署長，用她學成的鐵娘子邏輯君臨社會福利界，變本加勵，推動「福利改革」開始以商業手法經營社會福利事業。當年在社區中心，我們這些勞苦功高的「資深小組」首當其衝，被一個又一個開刀「殺組」，資深社工被迫走，7-9年的朋輩關係土崩瓦解。我們「不吸煙清新一族」社區教育組的成員不久一個繼一個成為煙民的情境，我還歷歷在目。
林鄭在社福界強推「一筆過撥款」制度代替舊有的實報實銷，口裡說是增加社福機構的「彈性」，實質為削減開支為資助封頂。資助機構員工工資本跟公務員薪級表掛鉤，一筆過後，機構改以短期合約請人，合約員工工資較舊制低，造成同工不同酬的不公平情況。部份社福機構更將撥款化作儲備，縮減人手，令前線社工的工作與日俱增。同時，引入了服務競投制度（competitive bidding）將服務外判化，以價低者得的競投方式競投合約，讓社福機構之間互相廝殺競爭。前線員工為寫計劃書，犧牲直接服務時間，機構資源不穩定導致了「用者自付」服務的出現，排拒低下層於服務門外。而我一心加入社福界，2001年成功獲聘做福利工作員負責小組工作，薪金一萬二千。可惜機構不勝個案的加增，一年後不再與我續約，改以我輔助專業的人工和職位聘用一位文憑註冊社工以分攤個案工作。那時學位社工降級做文憑職位，文憑社工被迫做福利工作員十分普遍，我其後在界內只找到一份八千元的導師工作，完成合約後雖受挽留和加薪一千，但我心裡明白這行已沒有前境可言，意興闌珊離開了社福界。
林鄭月娥為推卸服務質素下跌的政策責任，更推出了「服務質素標準」（Service Quality Standards）和「津貼及服務協議」（Funding & Service Agreement），加強對社福機構監管，令政府成為有極大主導權的服務購買者和監察者，社福機構從此怕得罪政府，寧願推行一些偏離社會工作價值觀的社會控制服務，而前線社工則「跑數」度日。所以林鄭月娥「好打得」的綽號不脛而走，完全模仿出戴卓爾夫人的「鐵娘」影子。
在社會最需要社工協助市民的年代，燒碳自殺不絕時，林鄭月娥反人心而行，雖然借機為政府省了錢，但由另一面看其實是種下不少禍根和憤恨的種子。在我，只是一個夢想、兩位社工、三份一薪金、十二個朋輩被強奪。但在社會，則是整整兩代人的人生被壓跨；社福資源緊縮，青年工作的焦點都集中在所謂「有危機」的青年身上，令業界對一般青少年成長的關顧和支援減少，私有化政策鼓吹競爭，青年人向上流動的機會大減，如同不停製造失敗者；而過往十多年由另一始作俑者羅范椒芬造成的教育政改，微調微調再微調，教改後又微調還再三加壓的轉變下，令青年人的成長空間被考試、測驗、TSA、評估所佔領；教育商品化，導致青年人一身學債難以償還；再加上房價飛漲令青年人成家立室更見困難，這十五年的社會及政策改變，造成時下青年人對社會抱怨甚尤！點解青年想掟磚？我以上的分析充分嗎？
我還未計強積金的怨恨！林鄭扭擁護市場化支持強積金，不願動其分亳。我告訴妳，我在社福界時舊制員工享有「公積金」，比我早兩三年入行的朋友，和我這後一代人有天壤之別，他們工作五或十年後，有權動用部份「公積金」所得，可以選擇進修或結婚，甚至俾首期買樓。他們如今已躍升到中心主任的級別，供完了一半樓價，退休時還有可觀的保障。所以我敢說2000年這個時代的分水嶺，可謂社會仇恨的來由。
至於「本土」的出現，同樣是林鄭好打得的「新自由主義哲學」所滾動出來，天星皇后一波本土土地派思潮，最後由林鄭月娥，那時的發展局局長壓陣，她好打得到御駕親征皇后碼頭城市論壇，用發展至上的新自由主義邏輯大放厥詞，以強硬手段拆毀兩個屬於香港人的集體回憶，她無視我們三個多月來在皇后碼頭的日夜堅守；結果是引發出一波又一波香港價值的文化討論，由直接行動模式、公共空間討論、反推土式發展、海濱保育、中環價值、環境保護、共享經濟等，經由反抗以及社會行動培養出新一輩的社運左翼。
兩年前的政改諮詢，林鄭率領政改三人組，代替中央阻截香港人的普選權利，叫雙學連一份由市民自述的「民情報告」也爭取不了，更莫論真普選了，「民主回歸派」陷入真實的全面破產，市民在沒有期盼下，本土激進右翼鼓吹的「勇武抗爭」成了社會的安慰劑，失落了民主普選，另一條戰條應運而生，香港人身份之戰正式打響了戰鼓。林鄭月娥「好打得」沒有退讓的作風已種下嗜血狂花的種子。
如今林鄭月娥主理「退休保障諮詢」，諮詢結果不言而喻已經可想而知。過去的幾場諮詢會，林鄭始終態度如一，字面是諮詢，但講到明政府不支持所謂的「不論貧富」(全民式)方案，說來說去都是「政府資源應用在有需要人身上」這老掉牙說詞，還好打得的取笑周永生教授對於公共財政的概念和管理未掌握得透徹。如果妳的政府政策是奏效的話，綜援安全網該早早就網羅了那些有需要的長者，如今長者貧窮問題該已解決！何需等到今時今日才討論「有需要」和「不論貧富」呢？林鄭再巧言令色也遮掩不了其涼薄、無孝、見死不救的心腸。我幾乎肯定，若林鄭不退、狼英不下，政府仍與民意為敵、以鬥爭為綱，十年之後政府會沒有角色可言，其認受性與合法性將蕩然無存。因為一個沒有社會責任、沒有財富分配功能的政府，一個只識一味媚共、無視港人權益的政府，民望與權威必定每況愈下，估計到時香港人要面對另一個由陰影走到幕前的獨裁權力核心「中聯辦」。港府的積弱，將會是林鄭月娥種下種子的結果，狼英只不過是催化劑，林鄭十多年來的功勞才是元兇。可以預期，他日擁抱暴力的不一定只是青年人。在沒有全民退保、朝不保夕、政府霸權、沒有心理負擔、沒有後顧之憂、生不如坐牢的境況下，大量壯年人和長者會加入勇武陣營，不是沒有機會出現的景象。
若林鄭和飯焦日後雙雙食磚，都是她們自找的！
因為法治與政府權威，都是始於這位「新自由主義」打手的率先送斷。
文：歐陽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