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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赴陌生的東歐國土一一羅馬尼亞

我是香港中文大學工程系四年級學生,世界之大,歷史之博,臨別山城,決意走到鮮人發掘的世界另一端一一羅馬尼亞,參加為期一個月的義教工作,也標誌着我浪遊歐洲十一國正式啟航。六月十二日,我先乘十四小時飛機,由香港到首都布加勒斯特機場,再轉四小時小巴,到達小城鎮加拉茨。十二個不同國籍的義工,素未謀面,大家背後有不同的故事、遊歷體驗,卻走進相同的時空和空間,幹着相同的事,我就像代表香港,傾囊訴說本土的故事。

羅馬尼亞的淡然 多瑙河的平和

羅馬尼亞是東南歐面積最大的國家,首都布加勒斯特設直轄市,分41個縣,又以喀爾巴阡山脈隔分左右,輪廓可見。布拉索夫的山脈,環抱哥德式、巴洛克古典歷史建築,議會廣場為主的通衢大道,遠離煩俗,雍容典雅。縱使感到愜意,我總覺得混身不暢,難以鄉隨俗,心情有點矛盾一一或許是因為這處是自己理想生活,身在其中,夢想成真;二來是自己本來的習慣,在城市生活良久, 一有空,不其然就想充塞時間,不能心無旁騖。

也許,我逗留羅國一個多月,之後浪遊、尋覓,高飛盤旋十一個國家。四十一日的浮光華影,我不斷放下過去的腳印,累積新的想法,交織成現在的我。驀然,我安然坐下,呷一口咖啡,環視四周,黑教堂、歐陸小屋、灰白瓦階,暮色的粉妝絪縕出醉意和歐意的敦厚樸實。

為人熟悉的藍色多瑙河,將鄰國分隔開去,河水律動,匯入黑海,其海岸處,渾然天成,形成多瑙河三角洲,而我教學的地方,就是位於那三角州附近的一個名為加拉茨的小城鎮,這裡一抹閑適,恬淡,平和,厚重。

加拉茨是多瑙河主要的港口之一,鋼鐵工業等出口為主。那兒的火車站給人有種回到冷戰時的蘇聯時代的感覺,銹紅的路軌,為古舊的鐵製車卡兩側塗上一縷煤黑塵煙,車一剎停,車輪與路軌的吱嘎聲直刺耳垂,驚醒過來,我原來到了目的地。這小鎮的特別之處在於,當我一踏上街道,就是歷史,放眼所及,你不難發現過百年的歷史古蹟。居民友善,慢悠悠的走着,或許鮮見黃膚黑髮的亞洲人,有的會主動向你用羅馬尼亞文打招呼,縱使有時言語不通,一個簡單的微笑,就是深刻的交流。

當小孩的老師 文具店裏看日常

雖然我的身份是老師,在當地做好教學工作,但更重要的是我應留低什麼一個想法,從中如何描繪亞洲的一點 一一香港給小孩、老師,甚至是羅馬尼亞。我的「第一課」在一個文具店進行,老闆娘是八九年大學畢業,唸羅馬尼亞文學,畢業後做過文職,後來將積蓄開了一家文具店,近門口的一邊賣文具,書架的間隔設劃了開放式小型課室,因為不想單調、沒生氣,後來活化了原來沒調子的文具店,她邀請過當地作家、詩人演講,間中亦會與本地新畫家辦工作坊。

第一課是自我介紹。那十多個小孩,膚色不一,有的金髮藍綠色瞳孔,個子高高;有的黑髮白皮膚,笑語盈盈,他們個性不一,無分你我,分組坐下啡紅椅上。我先介紹自己的喜好,生活,遊歷,學校,主打當然是香港。如何介紹香港是個大課題,飲食文化或許是相對簡單的大眾文化,香滑奶茶,脆口蛋撻,冰室茶餐廳,而且容易令小孩耳目一新。坐前排的小孩立刻分享自己的感受,說那裡雖有唐人餐館,價錢略貴,餐館內供應刀叉,不用學用中式餐具,用刀叉多方便呢。

這是個好機會,親身體驗文化的機會,我將孩子分成四組,把經典的筷子運玻璃子比賽給他們體驗一番,也作為破冰遊戲。他們最享受的是過程,是發自內心的雀躍,一拾起筷子,因大部份的小孩都不懂如何渾勁,手指乏力,難以掌握筷子的槓桿,不一會兒就把玻璃子弄跌了,每組的小孩玩得津津有味。

簡單的遊戲告訴我,文化不只單純以視覺來欣賞,還得靠被忽略的觸覺來打破關係間的隔膜,就像他們見面時會握手、擁抱一樣道理。也許,所謂的文化衝突只是從不同方式,來鑑賞和表現事物而已。一會兒,女孩Maria突然忍俊不禁說,在小鎮內,如果朋友和我點了餐,我們大概需等候一個小時,這是由於餐桌禮儀,大廚需烹調好全桌的食物,才呈上,才叫做禮貌。生活節奏慢,好讓他們在忙碌的工作中,放慢腳步,重新反思一個天真卻頗真切的問題:我的理想生活。

遊戲的背後 歷史的寶訓

最後一個遊戲,我嘗試反客為主,嘗試走入他們的世界,認識他們的想法。這個遊戲是我大學旁聽「日本與世界」的一門課所做的,意味深長,一幅是畫「世界」,另一幅則是畫「自己」,兩幅圖畫可以反映內心世界,從個性、喜好,甚至是與社會的關係。

我本來以為要「捉」幾個孩子出來分享,或到結尾還得自己分享。可是「事與願違」,我才發覺羅馬尼亞小孩的懷想天空,活潑,自信,握緊每個說話機會,自願站出來表達等於榮耀,是難能可貴的。坐前排的ANA已馬上舉手,問我有否看過哈利波特,飢餓遊戲,因為她把魔枚和星光燎原的火鳳凰分別畫上畫紙,原因是自己喜愛看科幻電影。看過聽畢小孩的分享,在「世界」的畫,他們多畫五大洋,七大洲;畫「自己」的,近一半的小孩繪畫面書的界面、時間線,他們似乎分享相近的想法。

敢於表達的背後和社交媒體的流通得來不易,是源自二十七年前的一個總統,名為尼古拉 · 齊奧塞斯庫 (Nicolae Ceauşescu)。我所接觸的羅國人,無人不知其惡名,慘痛經歷使國民學懂珍惜。1918年,他生於南部的斯科爾尼切什蒂(Scornicești),並於1965年,分別被選為中央委員會秘書長,兩年後,升至國務委員會長,其後1974年,冷戰的鐵幕下,他更被選為總統,就任了二十四年之久。究竟這位總統如何與臭名昭彰扯上關係?

讓過去進入生命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歷史的轉捩點在於1989年的革命,他將權力集中,掌握了話語權。在任前,政府的國營土地佔17%,開始圍攻農村,並逮捕約8萬個支持私營農產的農民,評為資產階級,視之為敵人,需繞過法院進行公開審判及批鬥。他在任期間,他延續第六個五年計劃(1976-80),他享有總統終身制,強力限制行政、立法和司法的權力,委任親信到不同黨派或政府幹部,從不同組織收集情報。他一手換來的,是債務累累,國家的外債曾欠下110億元的巨額,縱使於1980年實施應急計劃,為了嘗試償還所有外債,而限制每個單位只能用40W的燈泡以節源。

內憂外患為1989年12月的革命留低伏線。藥引在羅馬尼亞西部的小鎮蒂米什瓦拉(Timișoara)點燃,浪潮慢慢吹往首都。12月15日開始一場腥風血雨,官媒聲稱約100人當中喪命,當地人則從自由歐洲電台(Radio Free Europe)得知流血事件。同月21日,獨裁者於中委會大廈面對民眾進行演講,明揚沒有人有權去廢除或解散國會,兩陣營壓力不斷升溫。直到25日,這名總統被法庭以死刑所處決,似乎為革命劃上句號。

羅馬尼亞的憲法廣場再聽不到轟隆隆的坦克聲,看不到軍人的銅牆鐵壁,更找不到昔日人民的吶喊旗幟,如今只得高聳的記念碑,刻着某人的名字和那逝去的1989,就像再沒有人肯提及這段經歷,其實不然的。他們早以日常生活習慣的轉變回應了這黑影,小孩用提問來回應,居民則以期許作沉澱。歷史的軌跡,三代的人以不同方式來回答歷史,我們未必要將之排高低,現在的人做的或許是無忘歷史,認清歷史,轉化歷史。

兩個半小時的分享和遊戲瞬眼間完結,文具店的老板娘說,當地人的見面禮是給人客送一本書,而她精心挑選的是一本口述歷史書,從不同族裔的人看同一段史實和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現在那本書,我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書架上,閒時翻翻,温故知新。

參考資料
1) Mark Sanborne. 2004. Nations in Transition Romania (Library of Congress Cataloging-in-Publication Da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