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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杯!恩格斯(左膠食大餐之三)

人性是複雜的。共產主義的老祖宗恩格斯管理家族事業,在棉花工廠裏頭大展身手,一幹就幹了接近二十年,該對工人嚴厲的時候就嚴厲,讓要享受資產階級生活的時候就享受,香檳、美食、打獵、樣樣不缺。你能斥責他的虛偽,因為他對這樣的生活似乎樂在其中,好比一個大力鼓吹動物權益的生態保育運動家同時經營捕鯊船隊,而且還對魚翅質素的高下十分講究。

但問題是享受物質生活真的有錯嗎?一個共產主義鬥士難道就不該欣賞龍蝦的甘甜、生蠔的鮮美?為甚麼一想到為低下階層的福祉而戰的運動分子,我們腦海之中浮現的就是一副面黃肌瘦、日日粗茶淡飯的淒慘模樣,彷彿這才叫做走入民間,與廣大無產階級同甘共苦?恩格斯有意思的地方在於他不止自己愛好這種種滿足人類感官的物質刺激,他還很願看到全天下的人類都能過上這種好日子。後來的共產主義者往往有種過度禁慾的傾向,偏嗜僧侶與隱修士一般的生活方式,忘記了在恩格斯的腦海之中,那個即將到來而且必將到來的共產主義烏托邦,其實是一個人人都能過上好生活的美麗新世界;就算不是所有人都能天天醇酒美食,至少也不用人人勒緊褲帶,情況大概有點像當年大陸剛剛搞人民公社吃食堂大鍋飯的時候,管吃飽、管吃夠,而且還不用錢。你可以批評這個理想不切實際,但你不能否認它看上去的確很美。

更何況恩格斯勉從父願,當上「棉花大王」,確實有他的「實際」考慮,那就是贊助他的好朋友好搭檔馬克思。和恩格斯不同,馬克思是有家累的,而且他還娶了一個男爵的女兒,對生活有點起碼的要求。偏偏馬克思沒有別的謀生本事,專擅思考和寫作,所以生活極不穩定。在英國流亡的那段漫長歲月裏頭,恩格斯和馬克思的分工大致是這樣子的:恩格斯在曼徹斯特做生意賺錢,住在倫敦的馬克思則每天定時到大英圖書館的閱覽室報到,寫他畢生最重要的鉅著《資本論》。偶爾馬克思會為遠在大洋彼岸的紐約報刊寫政經分析專欄賺點外快。即便如此,其中大部分的材料也都是由身處資本主義第一線上的恩格斯所提供,後者甚至往往還得代筆,擬出初稿,再由馬克思具名領稿費;因為馬克思的文筆不如恩格斯通俗好懂,馬克思也不願多花心思在這些「沒有太大意義的雜務」上頭。

加起來一算,在那二十年間,恩格斯起碼貢獻出了自己總收入的一半,讓馬克思一家過得比一般中產階級家庭還好。馬克思在倫敦搬了幾次房子,愈搬愈貴,愈住愈高級,他自稱這全是為了孩子的將來打算。他的太太往往還要寫信給恩格斯訴苦討錢,好讓他們能在狗眼看人低的英國階級社會裏頭不致於太過丟臉。但恩格斯從不後悔,絕不埋怨,他心甘情願地支持同志,還要常在下班之後熬夜替馬克思趕稿弄資料。這位商人每天最重要的事務之一就是和馬克思通信,保持自己在知性上的活躍,以及抒發自己那終身不減的政治熱情(其實和他通信,也是馬克思最愉快的生活情趣之一)。他深信,老朋友的鉅著將會改變人類的命運,那是比任何盲目的即時行動更有歷史意義的真正革命事業。

如此恩格斯,難道就不應該閒來好好開一瓶香檳犒勞一下自己嗎?

原文刊在飲食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