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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鮑魚的馬克思主義者(左膠食大餐之五)

由於「左派」在香港主流社會當中從來就不是一塊聲譽很好的招牌,再加上現在天天開口閉口就是「左膠」的大部分人對於到底甚麼叫做「左」也沒有太清楚的認識,所以此間特別流行一堆用來侮辱左派的笑話,其中一個是我從小就聽說過的老故事:

話說幾個衣冠楚楚的馬克思主義者在一間相當不錯的酒館裏頭聚會,喝了不少,也吃了不少,他們面紅耳赤地爭論未來革命該走的方向,為當下喚醒無產階級鬥爭意識的策略吵個不休,到後來酒足飯飽,人也累了,便起身結賬走人,好預備接下來十分艱險的政治事業。他們剛出門口,就有一個蹲坐門外的瘦弱乞丐伸手向他們討錢:「各位善心人呀,今天夜裏這麼冷,馬上就要下雪了,可不可以行行好,給我一點飯錢,好讓我挺過這個晚上?我實在是餓壞了。」

上一刻還在鬧得不可開交,各自堅持自己主張的這幾個左派,此時卻難得地達成共識,幾乎不用討論,那就是一致不給這個可憐的老漢半毛。為甚麼?明明這些人胸懷天下,心有「大愛」,誓為一個真正平等的美好社會而獻身,現在看見一個活生生的,被無情現實所迫的弱者癱在跟前苦苦乞憐,他們怎麼可以無動於衷?原因是這樣的,其中一人很客氣但又很堅定地彎身告訴那個乞丐:「你的狀況真是太過淒慘,這正是資本主義的殘酷所造成的。放心吧,我們不會不理你的;恰恰相反,我們的目標就是要締造一個沒有壓迫,沒有奴隸的共產主義天堂。在那個天堂裏面,再也沒有人會像你這樣捱凍捱餓,人人都能當家做主,活出人的尊嚴。」

既然如此,那他們怎麼還不快點掏出腰包,給這乞丐幾塊銅板?另一個人便接着說:「但是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必須認清,惟有革命才能推翻現下這個不義的體制,而革命的前提則是人民大眾的覺醒。只要有愈來愈多的人像你這樣受苦,愈來愈多的人無法忍受資本主義的壓制,人們就會找到動力團結起來抗爭。那才是最根本的解決方案,才是真正讓你擺脫困境的方法。我們今天不是不能施捨你一些銀両,但這只不過是個表面的,局部的行為而已,它不止無助於革命的推進,甚至還會側面地幫了資本主義體制的忙。甚至一切慈善事業都是不對的,它們的唯一效果就是延長了資本主義的壽命,拖遲了人民大眾奮起的引爆時刻。好比患癌病人只吃止痛藥,光給你錢是不足夠的。」

最後,這夥志向遠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向老乞丐道了聲珍重,就消失在夜色當中了,留下目瞪口呆的乞丐,獨對天上開始飄下的細白粉末。他今晚很有可能會因為沒有足夠的熱量對抗低溫而死,但他不算白死,他至少成了歷史進程的助燃劑,揭示了現存體制的惡毒,同時還更加堅定了那些革命志士的決心:要是不革命的話,就會有更多像他這樣死在街頭的可憐人。我曾經以為這只是個笑話,但是後來卻漸漸發現原來類似的邏輯是真有人相信的。

真有一些左派不喜歡慈善活動,覺得那全是替資本主義擦屁股;真有一些激進分子討厭服務型的社工,認為那無異於替體制安頓異己的軟性警察。更重要的是,我真見過一個腰纏萬貫的富人一邊用刀切着鮑魚,一邊告訴我資本主義是頭吞食地球的猛獸,造成全球糧食分配不均,幾億人瀕臨餓死的慘況,不推翻不足以挽救蒼生。於是我想到已故馬克思主義哲學家柯亨(G.A.Cohen)的一本書,書名就是《If you're an Egalitarian, How come you're so rich?》

原文刊在飲食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