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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JM Tone反思港式粵語的演化進程

從JM Tone反思港式粵語的演化進程

文化塑造語言,語言影響文化。香港開埠百多年來,作為中西文化交匯之處,一方面成就了獨一無二的香港文化,另一方面亦大大加快了香港的語言演化進程。一百七十年前,香港人所說的粵語也許和廣府人別無二致,但到了今日,我們連問也不用問,只須聽一個人說幾句「廣東話」,大致上就能知道他是來自香港還是廣東省。情況就如英式英文和美式英文之間的分別。以英文為母語的人,只須聽聽一個人的口音、用字、以至句式結構等,就能判斷他來自哪個國家。

大概是2011年左右,Hollister進駐香港的時候,香港掀起了一陣ABC風,取代了之前的MK潮流。除了十零分界、超短熱褲外,最令人難以忘懷的,必要數到那種刻意講唔正廣東話、每兩個中文字就要夾一句英文的「偽ABC tone」。最近名模Janice Man接受訪問,其神乎奇技的「JM tone」再次令此現象成為全城熱話。但恥笑過後,我們亦應反思,到底何謂「廣東話」?「OK」算是廣東話嗎?「食lunch」又如何?了解香港的語言文化,在廣東話不斷被矮化的今日,對建構港人身份尤其重要。

何謂中英夾雜

港式粵語其中一個最大特色,在於其包含了大量英文詞彙。「食lunch」、「send比你」、以至「同朕check下」,都是不折不扣的「香港話」。我們不可能簡單地用一句「中英夾雜」或是「偽ABC」就將其判斷為錯誤,因為在百多年的演化過程下,這些所謂的英文字,其實已變成了香港語言的一部分。「同朕check下」之所以能夠出街,不能只歸咎大台是是但但,而是在所有演員、導演、攝影、場記聽來,「check下」根本就是很平常的廣東話,連家中沒讀過書的八十歲老母也聽得懂。

無可否認,即使在最寬鬆的定義下,JM tone之矯揉造作也確是相當難頂,但我們亦不能否認很多英文單字已廣為港人接受,亦因此成為了屬於香港的獨特語言。

要明白語言的演化過程,我們不妨看看英語國家中「英中夾雜」的情況。在那些國家,大部份人不諳中文,但他們也會以拼音創造kung fu、dim sum等新字。這許多「中文字」、以至如café等外來語亦陸續獲學術界承認,納入辭典成為正式英文。

定義港式粵語

反過來說,語言不可能由權威學者去定義,而是在用的人發現其不足後自行拓展,當這些新詞普及化後,學者再去確立其地位。文字本無義,意義都是人賦予的。不論在口頭上還是文字上,不論它本身來自甚麼文化,不論學術界承認與否,當某些辭彙廣為人接納及使用,它便已成為當地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百餘年前,西方文化越洋而來,華人以譯音創造了「咖啡」、「啤酒」等許多中文新字,在香港,我們亦將「taxi」變成「的士」、「hello」變成「哈囉」、「fluke」變成「符碌」。由於大部分華人不懂英文,這些新詞往往以中文字串連而成,雖然偏離了原本的英文讀音,卻令其成為讀得寫得的「中文」。至於「T恤」、「OK」等字沒有完全被中文取代,乃是因為其不涉及英文串法,兼且發音符合廣東話規則(T即為ti1、O即為o1、K則為kei1),相對容易掌握。

由於這些詞彙往往和原本的英文發音相去甚遠,當英語普及後,這等以中讀英的方式漸漸被摒棄(人名、地名等除外),港人開始在廣東話中加上一兩個英文單字。在互聯網及手機短訊普及後,我們索性容許那26個英文字母在我們的文字裡出現。如果大家都聽得懂,看得懂,有何不可?

換言之,港式粵語非但吸納了外來詞語,更吸納了英文的根本組成部分。如果說英文的組成部分是26個字母,日文是46個平假名、46個片假名加2,000多個漢字,那港式粵語的組成部分,就是54,000個傳統中文字(中文字數量向無定說,此處採用徐仲舒所編《漢語大字典》的數字)加26個英文字母。也就是說在某程度上,ABCD有份構建了香港人的語言系統,和橫直撇捺一般無異。

優劣與對錯

對於中英夾雜,社會評價向來偏向負面,陶傑就說,只有在中文無法表達其意義時,才會使用英文代替。然而文字的意義由誰來定義?有人將二胡稱作Chinese violin,但亦有人覺得不夠貼切,須以譯音字erhu才能表達其獨特性。又正如陶傑所說,「bra」較「胸圍」來得含蓄。儘管兩個字在字典裡的解釋一模一樣,只要大多數人認為「bra」較含蓄,它就代表了一個含蓄的意思。

那中英夾雜是否代表中文水平低落?先不評論何謂高水平,但懂得欣賞古典音樂,不等於完全不能聽流行曲。懂得駢四儷六,也不須整天之乎者也吟詩作對。我們應理解語文有藝術和日常溝通兩方面的價值。能夠用最精確的中文字去表達某一意思,固然能突顯中文之美,但即使「食lunch」沒甚麼藝術性可言,其日常溝通上的價值卻不能抹殺。況且,文字的高低會隨時代改變。今日的高雅文字,他日可能被視為庸俗,反之亦然。文字的雅俗是另一個值得深究的題目,但就廣東話中的英文字而言,我們絕不應過早將其貶為劣質影響。

對粵語入文的啟示

因此,在追求文學底蘊、恥笑崇洋港女的同時,我們亦必須以客觀眼光正視英文對港式粵語的影響。另一方面,如果香港人連地球另一方的語言也能吸納,我們更不能忽略了那些用了幾百年,卻被貶為方言的中文字。可悲的是,英文生字尚且有字可寫,許多廣東話中的常用字,卻無從寫起。便是有字可用的,也被認為是低人一等,以致出現了魚蛋慘變魚丸子的悲劇。

有關廣東話入文的爭議,留待下次再談。但在Bob Dylan也能獲頒諾貝爾文學獎的今日,我們必須拓闊對文化的想像。在嘻笑怒罵的同時,亦應多思考香港語言文化的過去、現在與將來,方能令香港文化得以繼續發展和壯大。

作者Facebook專頁

(圖片來源:《赤道》電影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