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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學運人(之四)

少年學運人(之四)

社會鬧哄哄,但大部份時候我都是一個人的。每個星期三都是上半天課,放學後,下午不是走到跑馬地墳場沉思,就是上書店打書釘。所謂沉思,不過是漫無目的的思考。我一向很悲觀,在紅十字會學校時,常常覺得自己很悲慘,前路茫茫,很想結束生命。上到中學,還不時產生徬徨的情緒,所以特別喜歡一個人靜靜地思索人生。跑馬地墳場很清幽,我細細地蹓躂,養成了思考的個性。

閱讀和思考是相連的,想得多,自然想尋求答案。灣仔那間賣台灣書的藍天書店(現址法國文化協會)是我經常出沒的地方,書店有很多日本雜誌,印刷精美,圖片特多,我很喜歡翻閱。老闆看我常常來,又沒買書,終於有一次,他送了一本何秀煌的書給我,是介紹邏輯概念的,我很開心。

因為讀《中國學生周報》,知道尖沙咀有辰衝書店和文藝書屋,所以周三下午我另一個節目就是沿著灣仔海旁,一直走到中環天星碼頭,搭船過海去尖沙咀,行去海運大廈的辰衝書店和漢口道的文藝書屋打書釘。看完書,又由漆咸道步行至紅磡,搭船返灣仔,再步行回家。只需搭兩程船,是最省儉又有滿足感的節目了。

那時零用錢不多。每星期只有十元,包括了午餐費用。星期一至五的中午,都到駱克道吃牛肉飯,價錢是一元四角。每天省下六角,一星期便有三元私己。每隔兩星期,就會和李業富、羅眾言去美國餐廳吃牛排,須費二元二角,這樣便超支兩毫子了。看一場電影,前座是一元五角,所以每星期都可以看一齣電影。看完電影,還有餘錢買油條坐電車去卜公碼頭吃,很豐富很滿足。

電影是我當時其中一個嗜好。1964年Beatles(披頭四)來港,我沒能力過海去樂宮戲院看表演,但不時看他們的電影。Beatles的第一部電影是《一夜狂歡》(A Hard Day's Night),第二部是《救命》(Help),我都看過幾遍。第一場正場,好像是高姑娘或是細林姑娘帶我去看的。後來「東方戲院」放映《一夜狂歡》早場,我再去看,和隔壁小巷的「補軚仔」榮森一起去。因為太爆滿,只好坐超等位。身旁坐了一位長髮少女,她主動問我喜歡阿Paul還是阿John,我說沒有哪一個特別喜歡的,不過,阿Paul較英俊。當時的歌迷都很瘋狂,看戲會一齊尖叫的,Bealtes沒在現場,也照樣擁戴和喊叫。大部份尖叫的都是女觀眾,我們男生可不那麼熱情。我忘了她有否尖叫,只知她從未來過香港島,為了看Bealtes的電影專程由九龍過來。散場時,她問我如何搭車到天星碼頭,我就陪她走了一段路,由「東方」走到大王東街搭電車。對我來說,那是非常浪漫的經驗。第一次邂逅一位長髮美少女,主動邀我傾談,我又送了她一段路。這樣單純的偶遇,相信此生不會再遇上。

青少年期對異性發生興趣正常不過。中學階段,我的另一個嗜好就是站在門口觀看女生。華仁下午三時半放學,我坐「白牌車」往返學校。回到家中,剛好踫上聖芳濟各書院的女生放學,我就站在店舖門口,看著女生經過。她們也知我在看她們吧,有一次一班女生借意進來借電話,趁機抄下店舖電話。之後,一個我叫她「黑妹」的女生,叫弟弟打電話來,我們在電話認識了,她就約我去街口對面的波士頓餐廳飲茶。但我沒有去,因為沒有錢。

在船街對上有一間私立的同濟中學。有一個長髮女生挺漂亮的,每天早上七時多我在店舖門口等車,都會見到她返學。慢慢地,她也知道我在看她。就這樣看著直到中五畢業後就看不到她了。但她卻留給我很深刻的印象。

我從小就有一個很好的習慣,就是喜歡看人,不只看女生,男女老幼我都喜歡看,大概是沒能參加什麼活動,所以看人。船街上面是皇后大道東,有一間洋雜店的女兒在庇理羅士書院讀書,她沒有特別吸引我,只是每朝等車時都會見到她。很久之後,她寫了一封信給我。

收信的時候我已經入讀大學了。她跟張文菊是同學,就讀羅富國師範學院。大家出席學聯代表會議,我是港大代表,她見到我的名字,就寫了一封信給我,想跟我做朋友。

當時我已經搞學運,覺得談戀愛會很浪費時間,沒接受。但跟她也有些緣份,很多年以後,我們做《文化新潮》的時候,她也結婚了,住在駱克道的仁安大廈,也是雜誌的社址,偶然踫見,反而有點頭,交談幾句。近年又在街遇上,也有打招呼,我只記得她姓劉,是張文菊的同學。感覺很有趣,都是內心一些情感上的小漣漪。

我們那個年代挺流行這類什麼都沒發生過似愛不是愛的小感覺,《中學生週報》每星期都有很多這類散文,有很多想像出來的愛情故事。我也經歷過,到現時也記得,一切用自己的想像來完成,其實是很甜蜜的。如果真的發生了,結果就不一樣。所以我對愛情有一個結論:一,愛情不會永恆;二,因為不能得到,才是美好和永恆,如果得到,就會發現現實有那麼多不足之處,反而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