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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寶/阿迪:嘉道理斜坡 慢工出細貨

看着中大一個一個長滿不同喬木、灌木、蔓藤,充滿生機的山坡在幾年間變成由水渠割裂、草木凋零的安全斜坡,心裡很不是味兒,又充滿疑問。小學的教科書不是說樹木可以抓住泥土,防止水土流失嗎?為什麼在專業工程師的眼中,只有水泥和尼龍網能令一個山坡變得安全,本來是主角的樹,卻只能可憐地被人清除或者勉強地保留?當所有關於斜坡的討論都被斜坡危險系數等量化指標包裝得貼貼服服時,所有提出保留天然生態的聲音馬上被貶成非理性或感情用事。

  唔想咁樣,可以點樣?

  中大熊景明老師說,到大埔嘉道理農場看看吧,那邊的斜坡做得很好。我幾乎是帶着準備得救的心情到嘉道理的,尤其是看到面積一百四十八公頃(中大一百八十多公頃)的農場座落在一幅超過四十五度的山坡上──我預期農場負責人會跟我說,我們已經找到既能滿足工程師要求又能保住植物生態的維修斜坡方法,可以照搬到中大去。沒想到農場的植物保育部總監 Lawrence 無奈地說:「政府來登記了農場內百多個斜坡,我們也不知我們的做法能否過關,如果政府下令要修葺,我們也沒辦法。總之,保育生態是我們的 first priority ,非不得已我們也不會做。況且幾十年了,這裏也沒有發生嚴重的山泥傾瀉。」

  但是,沒有經過專業工程師檢定的防山泥傾瀉方法,不代表不是好方法。相反,我們愈看得多,就愈覺得農場用的方法巧妙。

  首先,整個農場範圍內修了多條筆直的樓梯組成的引手系統,農場的人稱之為「彼得的天梯」。「天梯」在晴天時是工友上下農場的捷徑,下大雨時就自動成為疏水系統。另一個修斜坡的絕招是梯田。帶我們遊覽的保育主任 Terry 說:「梯田是在斜坡上做綠化的好方法,既可以綠化,可以種植物,又可以減低坡度。」嘉道理農場幾十年前開荒的時候(當時確是一片荒山!),請來大批新界村民將大石鑿成碎塊,以最原始和人力密集的方式在陡峭的山坡上砌梯田。勞動過後,農場不是支薪,卻是每人送一對豬!持續發展的理念不是一草一木也不能動,而是把人和自然調合到可以永續的關係上。這種「扶貧」方式,我們今日只會支持偏遠山區的籌款廣告上讀到,忘記了我們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這種梯田,經過歷代人的保守,沿用至今。有的至今仍然在種農作物,有的則種原生植物營造豐富多采的生態系統。粗糙的石塊上長滿了地衣(最好的空氣質素指標)和各種苔蘚類植物,幾乎已成為自然的一部份。專業工程師的標準斜坡首要是以導管和渠引走大部分的水,防止山泥傾瀉的同時卻令植物沒有足夠水份健康生長。嘉道理最反對這種凡事做盡的邏輯,每一級梯田都安插了適度的排水管,將水導到下一級,植物根部沿隙而生(在工程師的眼裡,正是「不穩定因素」所在);亦有另一部分的山水沿地勢引到儲水池,足夠整個農場灌溉和食用。

  梯田斜坡拒絕一勞永逸,不單修的時候花時間又花人力,之後還要不停定期作修補,長時間沒人打理就會倒塌。我認為這就是維修斜坡的最高境界──人和自然談戀愛。當人肯花時間了解自然,照顧自然的感受和需要,自然也會與人為善,展露出最漂亮的一面。在嘉道理農場,每一棵樹都神采飛揚,就像在炫耀自己得到的寵愛。我想到中大裡面斷手斷腳的樹、被真菌感染流出鮮紅汁液的樹,還有樹皮剝落的樹。他們以自己的頹態,無聲地控訴和譴責人類的無情!

  問 Terry ,這些防止山泥傾瀉的方法是工程部同事教授的嗎?「不,是園藝組的同事承傳下來的。」嘉道理的同工以經驗告訴我們,將保育生態放在首位並不一定會構成危險,山泥傾瀉只是在雨季相當大雨的時候才偶然發生。如今修理斜坡搞得人心惶惶,只是因為政府的斜坡登記條例催迫。

  近年農場在不情不願下,有兩三個斜坡塌方後以水泥和尼龍網修葺,結果當然強差人意。因為過度疏水,水泥又不透氣,基本上的斷絕了生態循環。漆成綠色的尼龍網也好不了多少,網眼太密,承辦商的噴草綠化工程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人家。這些「急功近綠」的草種,就像小時候買的模型屋草種,交貨時綠草如茵(看木力工程處的網頁,所謂綠化前綠化後的對照),但因為物種不對,過一陣子便打回原形。Terry 強調,植物生命力頑強,只要有些少生機都會掙出頭來。可是這種密網斜坡,大樹和灌木都無法生長,最後只能生些雜草。而在水泥牆上得以保留的樹,通常都因為包圍的水泥圈過小,拖過十年八年後慢慢陰乾而死──承辦商卻早已袋袋平安,繼續謀財害樹!如果按照現時政府推薦的斜坡修葺方法來處理嘉道理農場百多個斜坡,我的天,整個農場恐怕要關門大吉!

  讀生物學的 Terry ,形容樹是他的朋友。在到嘉道理農場工作前,曾任職園景設計工作,經常要和工程師和斜坡承辦商合作給意見。Terry 慨歎,香港專業當道,工程師是「專業」,保育工作卻沒有同等的專業地位,因此除非工程師讓路,否則保育工作很難做得好。

  回到一開始的疑問,小學生都知道樹木可以抓住泥土,防止山泥傾瀉。要將保育和工程概念融合,其中一個可能是工程師將樹根抓住泥土的力量化。Terry 一個同事聽到我說這個也變得挺興奮:「對對對,其實現在已有不少工程師都在這方面努力,但要計算樹的抓力是很複雜的事,樹種、泥的質地以及外在環境都會影響。」

後話:我們看見舖滿地面的落葉,多口問Terry會如何處理。其實落葉枯枝是自然的一部份,會就地取材送往堆肥。現時香港所有公園的「清潔」方式,卻是把樹葉枯枝視作垃圾放進膠袋再送到堆填區!其實現時西方國家或者新加坡的公園都有預留空間就地堆肥,或者順手將落葉堆在樹腳,一來防止水土流失,也讓其自然腐化。香港市民看到落葉只會問「做咩唔掃地?」我們早已被訓練成人與自然不能共容,這個與香港斜坡的有殺錯冇放過思維,其實一脈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