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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回香港左翼的軌跡──由火紅年代走至今天

溯回香港左翼的軌跡──由火紅年代走至今天

今天,左翼社運中人紛紛討論香港的左翼運動應該何去何從,也許在思考未來之前,我們更需要溯回香港左翼一路走來的軌跡。《思想香港》編委會於上周六舉辦了〈香港的左翼軌跡——火紅年代到當下〉的討論會,並邀請七十年代活躍的左翼社運人區龍宇,以及近年積極參與社運的馬雲祺對談,嘗試透過這兩代左翼社運份子對談,重溯左翼由七十年代至今的軌跡與變遷。

左翼思潮──從百家爭鳴到水流花謝

區龍宇從七十年代起參與社會運動,一直活躍至今,人們談到香港左翼托派時必會數到他的名字。談到「火紅年代」,區笑言「七十年代其實唔係咁『火紅』㗎啫」,畢竟參與運動中人是社會裡的少數,但這批人中許多都成了本地中堅的社運份子。1971年,當年14歲的初中生區龍宇抱著一腔民族熱血參與保釣運動,與許多同代年輕人一樣,保釣為他開啟了社會運動的大門,亦為他帶來接觸左翼思潮的機遇。

七十年代之所以稱為「火紅年代」,不單是因為一連串風風火火的社會運動,還因為不同的左翼思想在這年代激烈碰撞──毛派、托派、無政府主義派、社會派互相交鋒,就意識形態、運動路線等等方面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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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每個派別均出版自己陣營的刊物,並以此作為平台與別派辯論:《70年代雙周刊》(無政府主義刊物)於1972年曾與托派辯論應如何看待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毛派在不同報刊上對托派窮追猛打,在《新晚報》、《香港工人》、《盤古》、李怡主編的《七十年代》(以上均為親毛派刊物)批評他們是「蘇聯修正主義」、「帝國主義走狗」、「出賣工人利益」等等;托派於《十月評論》上刊文反擊,指毛派捏造事實,同時批評毛派路線不夠堅實。

這些意識形態的辯論風氣在七十年代盛極一時,為當時的年青讀者開展了思想教育。然而,1970年代末到80年代,左翼全面衰落,自由主義一派獨大,當年左翼百家爭鳴之景已不再。到了今天,香港左翼的討論又是怎樣呢?馬雲祺回應指,「(七十年代)左翼嘅多元思想到而家已經冇哂咁滯,完全冇區老師講既百花齊放。」

社民連成員馬雲祺(馬仔)自2010年起參與社會運動至今,他雖不敢自詡為「馬克思主義者」,但這七年來一直以傾左的位置參與大大小小的社會運動,見證了近年來左傾陣營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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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馬仔而言,那道令他走進社運的大門是反高鐵。當年還是中五生的他「仲未有咩左翼理論既知識」,參加反高鐵只單純覺得「你無理由為左發展而拆左條村」。馬仔形容當初走進左翼乃源於「誤交損友」──他在反高鐵的浪潮中認識了一些梁穎禮、陳巧文等左翼社運份子,並參與他們成立的團體FM101 (現已解散)。馬仔自言,以往認為有普選就解決到社會上很多問題,但在FM101裡,他始覺這些問題很多時都是源自資本主義。當時FM101有無政府主義者、社會主義者等等不同流派的成員,「嗰陣大家好中意乜都罵資本主義,雖然無好仔細既分析,但呢啲嘢始終都係種左喺我(思想)入面。」 雖然馬仔指當時的討論並不那麼深入,有時成員的主張更顯得有點教條,但這些討論對他來說也算是思想啟蒙的一課。

反殖──未完成的歷史任務

區龍宇談到七十年代左翼份子在運動裡高呼「反資、反殖、反官僚、建設社會主義民主」的口號,但最後這些一一成為了未完成的歷史任務。

對他們這一代左翼而言,反殖是理所當然的事。區龍宇成長於六、七十年代,殖民地官僚的腐敗伴隨著他們這代人成長。他曾親眼目睹殖民地執法者毒打小販,「睇得多呢啲事,係唔可能唔反殖」。但當時的區龍宇似乎未有深究反殖的理由,「嗰時啲哥哥姐姐話,全世界都反緊殖民地,香港係殖民地,所以就一定要反,否則我地只能永遠做奴隸。」六、七十年代反殖浪潮席捲全球,一百多個殖民地紛紛獨立,使本地的左翼也鼓舞不已。身處這股反殖洪流中,區與同伴冒住被捕的風險走到街頭派發中文傳單(註:英殖政府只准派英文傳單,派中文傳單是違法的),傳單上寫的是「召開香港人民會議,決定香港前途」。但是,關心的人始終很少,區笑指「派左都冇人睇,你想解釋多句就已經掉頭走」, 甚至他們一提反殖便被質問「係咪要搞多次六七暴動?」

反殖成為了他們那一代左翼未能完成的歷史任務,亦令香港缺席了重要的一課。「沒有經歷過反殖,香港是不可能鍛鍊出自治的能力。所以當我見到有年青人話要『命運自主』,我即刻舉腳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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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決運動──左傾力量的削弱?

也許對於區龍宇而言,近年民主自決的冒起為香港帶來了新希望,然而在馬仔眼中,自決運動在某程度上是削弱了左傾陣營的力量。

馬仔回想他剛參與社運的日子,當時的運動都帶有左翼傾向,如反高鐵、反地產霸權、碼頭工潮、支持全民退保等運動等等,並孕育出許多左傾的社運同伴。然而,雨傘運動後,這些與他一同出身的同伴慢慢各散東西,並投身進自決運動中,運動的焦點漸轉到身份認同之上,原來的左傾議題如全民退保、外傭等等在主流政治中一一消失,於馬仔而言,身份認同從來不是其關注點,他念茲在茲的始終是他人的苦難,「當初參與,係因為自己關心人們的苦難,覺得要為佢地做啲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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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憶起社民連2011年高調支持外傭居港權,外界雖然罵聲不斷,但卻得到公民社會裡其他團體的力撐,連原本對社民連抱有戒心的團體也會在遊行時走來跟他們拍拍肩說聲「支持」,「加油」。但到了去年的聲援難民遊行,隊伍中絕大多數是外地人,本地人只得社民連寥寥可數的十多個。他們在遊行終點抽煙時,卻看到同日發起的動保遊行浩浩蕩蕩到場,當中不乏主流政黨和昔日戰友。他自己雖然也支持動物權益,但仍不禁感到憤慨反問,「我作為人,見到人(難民)既苦難時,感受應該點都比動物深掛?」

當日撐外傭遊行的光景不再,亦令馬仔慢慢意識到昔日左傾的戰友,其實並不那麼志同道合。原以為大家會共同「死守」某些底線,例如不以身份政治來攻擊他人,但現在卻眼見昔日戰友以攻擊大陸人身份來吸取政治能量。

「我們是失落的一代」

區龍宇以「我們是失落的一代」來形容他們同代的青年──當時社會充斥著難民心態,普羅大眾只求一餐安樂茶飯,甚至是隨時準備移民,不會為了改變香港而努力。他們這代左翼無力改變社會狀況,感覺香港也不是屬於他們的地方。即使再努力抗爭,但最後所有目標、願景都一一落空。

到了今天,香港已成為了許多人眼中的根,年青人關注足下土地發生的大小事,一場又一場的大型社會運動不斷爆發,然而,傘運後左翼陣營分崩析離,左傾運動幾近沉寂。他形容,「比起區老師的年代,而家既左翼係簡單好多,但都分散好多。」對馬仔來說,現在他這一代,依舊是失落的一代。

攝影:王瀚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