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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文本筆記:《擺渡人》

電影文本筆記:《擺渡人》

對《擺渡人》的負評不絕於耳,可能是因為王家衞的大名,但我認為更可能是觀眾不知道用什麼角度去欣賞這奇怪的電影—好像是《東成西就》類的喜劇卻刻意加插大量《重慶森林》式的金句,令觀眾覺得似有意思卻感覺浮誇地無聊。說我是「阿Q精神」吧!我覺得這電影不差,倒是嘻嘻哈哈看「擺渡」這回事是蠻有意思的。不過,要打「一星」當然是觀眾的自由,我不打算說服別人,而且提出評論本身的自由不容其他人說三道四。

《擺渡人》改篇自張嘉佳的短篇小說集《從你的全世界路過》裡的同名故事,亦由張嘉佳執導。王家衞寫的劇本也在《從》裡找來其他故事線來改篇,例如管春(金城武飾)與毛毛(張榕容飾)的故事改編自《我希望有個如你一般的人》、管春那運氣共同體的想法取自《反向人》、何木子(杜鵑飾)是《暴走夢莉的傳說》裡的角色。坦白說,原著故事對我來說不算吸引,但還是有亮點,也有重心。王家衞的劇本借用了部份重心,但他加入了很多自己的想法,令電影對「擺渡」的看法有點迷離。

迷離,但有意思。

一、原著的 What 與電影的 How

在原著小說中,小玉是最堅強與最有想法的角色,而馬力是一個畫家。馬力在低潮時辦了一個畫展,助他渡難關(擺渡)的小玉暗地裡花三十萬買他的一幅《朋友》。《朋友》是一副色彩斑斕的抽象畫,馬力說他將所有朋友也畫了進去,小玉問他自己在哪裡,他沒有回答,她找了半天。最後馬力沒有跟小玉一起,陳末探訪小玉時看到她家裡掛着那幅《朋友》,問她找到了自己沒有,小玉回答說:「別人的畫,怎麼可能找到自己?」

原著裡的小玉說:「我不是備胎。我想了想,我是個擺渡人。他在岸這邊落水了,我要把他送到河那岸去。河那岸有別人在等他,不是我,我是擺渡人。」小玉好像很清楚自己的「擺渡人」角色,但在「酒吧馬拉松」勝出後她覺得累了。「如果你真的開心,哪為什麼會累呢﹖」陳末心想。

原著的故事簡單, 大概是說擺渡人者亦自渡,而擺渡人也最需要自渡。最重要的是,每個人最終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彼岸,而這個岸並不能在別人身上找到。海裡的人會迷失,擺渡人與被擺渡的亦如是,但不打緊,重要的是無悔地「拼命」過。

這個簡單的故事落入王家衞的手裡變成一個荒謬的喜劇,小玉(Angelababy飾)沒有原著的那麼堅強, 第一身的描述責任由原著的作者轉移到陳末(梁朝偉飾)身上,「擺渡人」荒謬地成為一件工作,馬力(陳奕迅飾)由一個畫家變成一個歌手。小玉原本是原著故事中最有想法的角色,幾乎是她獨個兒悟出擺渡的哲學,然後活用於她的生活裡,但在電影裡擺渡的原則都在陳末手上顯得專業化,什麼「當擺渡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要感同身受」都是陳末教小玉的。如果張嘉佳要說的是擺渡是什麼一回事,那麼王家衞的劇本添加了如何做好擺渡的想法—這就是張嘉佳的 What 與王家衞的 How 在電影裡共舞。

二、沒有肯定答案的How

如果王家衞說的是How,那麼他的答案就是沒有答案。他由一篇聊聊數千字的短篇小說開擴成兩小時多的電影,加入了大量副線,也將王家衞自己舊作的元素重現於電影,《擺渡人》的劇本與其說是一個經過雕琢的擺渡方案,倒不如說是一個包羅萬象的大觀園。在這個大觀園裡,失意的方式千奇百怪,擺渡的方法也千變萬化,甚至擺渡別人也是擺渡自己的一種方式(陳末教小玉當擺渡人)。陳末說擺渡人的任務是要盡量將傷心者渡過彼岸的時間盡量縮短,但管春與陳末自己也需要十年才放得下,而且方式及態度皆迴異,但最後也同樣能夠修成正果。

有人說王家衞的作品過於雕琢也愛裝高深,這次《擺渡人》一反傳統,故事放開、雜亂而荒謬,一切有如人生。人生如戲,王家衞淘氣地說故事,擺渡人與傷心者(或兼有兩個身分)在故事裡各自修行,他雖有提出想法但任由觀眾自行詮釋,重要的是相信終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彼岸。王家衞提出的關鍵可能只有一個:當擺渡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要感同身受。

三、說人還是說香港?

張嘉佳的劇本在王家衞手裡發酵,王家衞加入了香港的味道。《鐵達尼號》在一九九七年上映,馬力與江潔相戀六年又四個月,很難相信「九七」與「六四」在王家衞的手裡會是巧合。當我們視《擺渡人》是充滿政治隱喻的電影,線索就彷彿無處不在,例如管春與毛毛是中台之間的戀情,加上廣東話與普通話在電影裡左右穿插,這可能以電影說中、港、台的故事。再者,香港這個過去式的轉口港,本質不就是一種送人到彼岸的「擺渡」嗎?

那麼,王家衞的 How 可以放到香港的情境裡嗎?

與其說王家衞提出一套方法,倒不如說這是一種含糊的終極樂觀,因為在電影裡的大觀園有不同的方法,但最終都能夠找到自己的彼岸。至於過程會是怎樣?香港要怎麼做?在「我來了,我累了,我好了,我走了」的路上香港又走到哪個階段?王家衞說的很少,大概就只有一句「當擺渡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要感同身受」。

如果要說對香港最大的啟示,大概就是原著小說裡小玉的一句:「別人的畫,怎麼可能找到自己?」不論是電影還是原著裡的小玉都憑自我找到了方向,也許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才能找到自我,擺到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