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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修行叫分手

有種修行叫分手

自從兩年前在第一屆「同讀文化節」跟何式凝對談「靈性與情慾」之後,上天給予我很多學習機會和人生功課。帶著兩年來的經驗與心得回望兩年前的自己,不得不虛心承認當時未免“too simple, sometimes naive”。但是,看到自己的不足也帶來一點安慰,因為這正是成長的足跡。

在此,我要鄭重聲明,以下所寫的都是個人經驗之談,因為每段親密關係背後都埋藏著一份或多份為你度身訂造的功課,人人不同,所以,懇請你聆聽時抱著懷疑的態度,不要盡信。如果你得到一些啟發,我會十分鼓舞,但生命始終要由你自行負責,我最多只能做在旁打氣的啦啦隊,因為我也有自己要走的路。

修行就是認識和照顧自己

今日對談的題目是「有種修行叫分手」,究竟什麼是修行呢?我自己有兩個層次的理解:一,從小到大我們為了回應外在世界,尤其是外境無法滿足內在需要時,會發展出一套有特別規律的人生模式,而修行就是將這些模式帶到意識之中。所以,修行就是認清自己跟人、事、物互動的獨特方式,以及認清內在需求不被滿足時心裡生起的情感模式,以及外顯的行為習慣。

修行就是認清自己跟人、事、物互動的獨特方式,以及認清內在需求不被滿足時心裡生起的情感模式,以及外顯的行為習慣。

在哺乳類動物中,人類有最長的成長期,要依賴別人才能生存。在這段時期,我們會發展出不同的心理和行為策略,藉此取得掌控我們生死大權的人的認同和贊許。這些人生模式在我們長大後仍然會暗中左右我們對回應在世界的方式,叫我們身不由己。

各位可以撫心自問:你有多少次向伴侶發脾氣後感到後悔,卻無力在盛怒時安撫自己?這正好說明:如果我們不認識主宰自己的人生模式,其實我們並不自由。

以我自己為例,我的人生模式是扮演悲情女主角,而且樂此不疲。初中時愛上直男同學,總是跟他形影不離,無論上運動課還是實驗課都是跟他一組。有一次,話劇班在學校禮堂圍圈做練習,只是因為他沒有站在我身旁,我就勃然大怒,感到自己被他拋棄,於是二話不說,當著老師和十多位同學面前,提起書包頭也不回地直奔到巴士站乘車回家。翌日,同學都關心我的狀況,以為那位直男同學(又)欺負弱小的我。他臉帶無辜地問:「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我自知他沒有做錯,但又不好意思跟他和同學說出真相(純粹因為做練習時他沒有站到我身邊),所以只好默不作聲,一臉委屈,讓其他同學都譴責他的「惡行」。

我的人生模式就是藉著扮演悲情令自己喜愛的人內疚自責,繼而糊裡糊塗地以我規定的方式滿足我的內在需要。這個人生模式背後有一些對世界的核心信念:我不夠好、我不值得別人喜愛、別人對我的愛總有條件。要解除人生模式對我們的牽制,第一步是把它帶到意識之中,這是我對修行的第一層理解。

那麼,第二層又是什麼呢?我的理解是:修行是培養我們內在空間,容許五味雜陳的情緒和感受生起又不陷其中。換言之,修行就是發展一種能力,能夠慈悲、不帶批判地陪伴、傾聽和接納讓你感到不舒服的內在情緒和感受。

修行就是發展一種能力,能夠慈悲、不帶批判地陪伴、傾聽和接納讓你感到不舒服的內在情緒和感受。

簡單說明過我對修行的理解後,便可以談談「有種修行叫分手」是什麼意思。究竟分手可以怎樣幫助我們認識一直以來約制自己的人生模式?我們又可以怎樣陪伴、傾聽和接納分手後那種揮之不去的椎心之痛與失落不安?

辨識核心信念

要在分手中修行,需要了解我們的人生模式是由哪些核心信念所組成,尤其是對情愛基本假設。對我影響最深的核心信念之一就是:分離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是一個很害怕親密關係結束的人,所以很少提出分手,即使提出也是言不由衷,只是借威脅中斷關係來換取更多的關注、親密和肯定。因為害怕,我常常會在親密關係的權力爭持中讓步,放下自己的需要和界線,以換取暫時的安穩和面表上的親密,但根本沒有化解彼此之間的矛盾,掃到地毯底的怨懟只會伺機爆發。

其實,每人心裡都有一本賬簿,當你違背自己的願意、勉強壓下自己的需要和調低自己的界線時,賬簿便會記下對方欠你的一筆賬,心底還是要求她/他以你規定的方式、特定的時間和分量歸還。害怕分離令我們言不由衷,不敢向伴侶表達真實的感受和需要,既為關係埋下重重炸藥,又會進一步鞏固「別人總虧久自己」、「沒有人愛自己」和「自己不值得愛」等信念。

每人心裡都有一本賬簿,當你違背自己的願意、勉強壓下自己的需要和調低自己的界線時,賬簿便會記下對方欠你的一筆賬,心底還是要求她/他以你規定的方式、特定的時間和分量歸還。

害怕冒險

害怕分離表示我們不願在親密關係之中冒險。大多數的親密關係都有一段為期三至六個月的蜜月期,伴侶在這段時期會感到強烈的依附、靠近和滿足,彼此都把對方放到人生首位,主動回應對方的需要,而對雙方的差異亦有較大的容忍。當伴侶對彼此的期望出現越來越多的衝突,便標誌著蜜月期的完結。蜜月期內,我們都只是跟內心投射出來的完美情人相戀,到了後期,便慢慢發現伴侶的真實模樣,於是想盡辦法令伴侶再次符合完美形象,衝突便由此產生。

真正的關係往往是過了蜜月期才開始。但問題是:如果過了蜜月期才開始認識對方,那麼,我們便必需承擔一個風險:對方很可能不是自己喜歡、與自己趣味相投或價值觀接近的人。換句話說:我們有機會找錯了人。

為什麼我們不願承受和面對親密關係有機會結束的風險而不敢分享真正的感受和需要?因為我們不信任自己和伴侶:我們不信任自己有能力接受、陪伴和照顧分離帶來的種種不舒服,同時不信任伴侶可以為自己的生命負責。

對自己和伴侶的不信任會令我們害怕分離,於是以委屈自己或改變對方的方式來延續關係。但是,這樣只會建造無形的牆,障礙我們跟伴侶分享自己脆弱的感受和需要,令對方無法了解和向我們進一步靠近。當親密感大減,分離的風險便會更高,而分離的恐懼便會更強,令我們進一步封鎖自己,無法得到想要的親密。

分離的痛

當我們沒有修練,面臨真正分手時便會感到很痛。這些痛苦可能會久久不散,成為我們人生的背景音樂。分手為什麼會痛?

分手會痛因為它揭示了人生的無常,挫敗我們的控制慾;
分手會痛因為我們習慣把幸福快樂的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分手會痛因為我們有一個核心信念,認為自己沒有愛、缺乏愛,同時只能從別人身上找到愛;
分手會痛因為我們視愛情為一種給予與拿取的交換關係。

「有種修行叫分手」就是提醒我們接受親密關係有始就有終。如果我們希望親密關係過得滿足,面對分離時不會方寸大亂,我們需要修練三件事:

一,培養自己面對任何傷痛時都有能力接納、陪伴和照顧自己內在一切的情緒和感受,從而慢慢減少對分離的恐懼。有了這種能力,我們才可以在關係中讓自己和伴侶做自己,既可以真情流露又不會被恐懼綑綁;

二,願意在親密關係裡冒險,即使有可能受傷,仍然願意在伴侶面前表示脆弱,脫下盔甲,分享心底裡的感受和需要;

三,為自己的感受和需要負百分之百的責任;

如果你正在打算分手,可以細思John Amodeo & Kris Wentworth在Being Intimate: A Guide to Successful Relationships (1986)裡提出的四個問題:

Can you accept the differences that exist between you?
Can you accept this person as he or she is and still remain involved?
Is there anything more you could learn by staying in the relationship?
Does anything need to change within yourself in order to feel better about the relationship?

總結

親密關係是一個道場因為它往往以最激烈的方式展示約制著我們的人生模式,同時給予我們很多機會去培養內在能力。如果你在親密關係中如我一樣常常患得患失,我鼓勵你多做一些個人成長的功課,學會滋潤自己,愛珍自己,這樣,你會跟伴侶有更好的關係,並且在緣盡時能夠大方、灑脫又慈悲地跟對方說再見。

作者按: 感謝女同學社第二屆「同讀文化節」籌委會的邀請,讓我有機會整理和分享自己的分手經驗,並於2017年2月17日與何式凝對談「有種修行叫分手」。這篇文章是由當天的發言稿改寫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