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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面對宿命? 鄒幸彤:民主運動不能只服務新一代,而忘記同你一齊行嘅人

如何面對宿命?  鄒幸彤:民主運動不能只服務新一代,而忘記同你一齊行嘅人

港大率先另起爐灶,中大繼而另設論壇,六四出現三地鼎立。

維園晚會屢受衝擊,以「龜公鴇母」為最,連場罵戰,面書的洗版可謂空前。

但一年一度的喧囂只是表象,擋不住記憶的冷卻。人數隨年月遞減,難破三十年的大限--如無意外,三十周年將錄得最後一次增長,爾後便難逃式微宿命。

每年六四,互相攻撃,復歸沉寂,下一年再吵過。除了坐視宿命,還有沒有扭轉的契機?

* * *

問:去年六四,因為「龜公鴇母」,同仇敵愾,facebook 洗版,規模前所未見。我和朋友打賭,維園應該會爆,結果輸了。

事後明白網絡不同現實,網上吵得臉紅耳赤,咬牙切齒,人間卻是波瀾不驚,八九年愈來愈遠,才是真實的世情。

本土派批評支聯會時,總會找人「平衡」一下,而那個人就是你,「期望鄒幸彤改革支聯會」云云。支聯會有沒有足夠的年輕人接棒?

鄒幸彤:其實支聯會有唔少年輕嘅常委。大家往往聚焦於何俊仁、李卓人等前議員,有小小無奈。

我明白環境確實係難。個別的失分只屬其次,對中國的認同和關心愈來愈淡,係成個大環境導致。

我地只能夠講清楚,無論幾反感政權,都唔應該影響對抗爭者嘅支持。

* * *

問:記得你在論壇說過,支聯會是一個因目的而成立的組織,不可因為時代變化就去跟大隊。但當傳承的人愈來愈少,平反六四的初衷就愈來愈難,你認為支聯會還有什麼可以做?

鄒幸彤:由八九到而家,支聯會係一個有歷史嘅團體。咁多年嚟有好多人參與過,唔能夠太想迎合新一代,而唔尊重老一輩支持者。

如果我地都去批判愛國情懷,會傷害一班一直陪你同行嘅人。我地唔係學生組織,要面對嘅不止學生。要搵個最大嘅公約數,冇辦法好似學生咁直接。

當然我冇能力做民調,問唔同嘅年齡層點諗。好坦白,我唔係有嗰種情懷嘅人。但支聯會嘅朋友,屋企嘅長輩,佢地有嗰種情感。

例如我去論壇回應批評,媽媽 send 短訊打氣,「因為我地係中國人。。。」我心底講其實自己冇咁諗~(笑)。但過去我從來唔知,媽媽在乎中國人嘅身份,原來對佢重要。

任何地方嘅民主運動,包括香港嘅民主運動,不能只服務新一代,而忘記同你一齊行嘅人。唔可以老左就離棄佢地。

我想企喺一個位,可以包容到唔同情懷,但又唔係左右逢緣。愛唔同嘅地方都冇錯,唔認同冇問題。但可唔可以既尊重對方情懷,又搵到一個大家接受嘅共同目標?

* * *

問:沒錯我查過支聯會網頁的 Q&A,回應各方批評。

在 2015 年的版本,「香港是中國一部分,香港人爭取自己的民主,亦同時支持和促進建設國家的民主和結束一黨專政,亦是理所當然!」*

但到 2016 年的新版,已刪去上述說法,改為「團結所有被中共壓迫的人一起爭取中國民主,結束中共的獨裁管治。」*

(註:goo.gl/mi8JPE;goo.gl/L88N2r)

想問是不是你改的?

鄒幸彤:其實份嘢不停咁改,年年都有微調。

我一直認為支聯會抵鬧嘅地方,唔係因為民主運動,而係佢冇好落力去搞民主運動。一個講中國民主運動嘅組織,講唔出中國民主運動喺邊,香港人睇唔到前景同希望喺邊度。

其實好多大陸人好努力抗爭,但香港人未必知道。過去香港有好多中國組記者,有好多維權、抗爭嘅故仔出嚟,但而家幾乎冇,自然冇同理心可以產生到。

* * *

問:儘管你已回應過批評,支聯會一直有舉辦論壇。但我見講者多屬立場相近的長輩。大學邀請的講者比較多元,的確吸引到更多年輕人,有沒有想過參考?

鄒幸彤:完全贊同。過去支聯會的論壇講座,通常係同觀眾講六四發生咩事,傳達訊息居多。

因為過去民主派對六四有共識,好少需要辯論,而家嘅發展的確想像不到。希望將來請唔同立場嘅人,佢地都肯畀面。

* * *

問:美國法學家凱斯.桑斯汀(Cass R. Sunstein)的《剪裁歧見》,內有專文探討如何消弭分歧,尋找共識。

第一步是最小主義,第二步是權衡。六四的悼念不可能完全抹去中國,但能否在尊重死難者、尊重不同政見的前提下,容讓學生代表上台暢所欲言,包括自決和香港獨立?
就像去年晚會可以請蔡子強爆 seed。能否各自表述,各抒己見?

鄒幸彤:自決係一種權利,我唔會反對。但好具體嘅政治主張,適唔適合上台宣傳?我地都接受唔到民主黨上台講反對獨立。我覺得支聯會唔係合適平台。

勁勁勁長嘅後記--能否以趙衍慶伯伯為出路?

自本土派成學界主流,一些聲明和言論,每每惹來嘩然。支持民主的長輩和左膠,往往理解不了。其實筆者亦然。

筆者是萬惡的左膠,也一直「get 唔到」他們想什麼。多番親身訪問,參與論壇,才慢慢明白深意。

雙方為撃倒對方,都提出諸多論點;而且攻瑕抵隙,都專挑對方弱點。但眼花撩亂,反而模糊了關鍵。

下為爭論的常見說法,它們都常非有力,必須正視,但俱非對立的真正關鍵。

一、支聯會不民主,因循保守,行禮如儀

左膠亦不滿多年,或內部改革,或逕自行動,但不至於會決裂。少用蠟燭的改革,便源於左膠的批評。

自抗爭的代價愈趨沉重,本土派亦多搞和平集會,論述亦愈益持重,呼籲克制,警惕教條主義。

二、建設民主中國不為已任

即使加泰羅利亞暫仍無法獨立,民主的西班牙總勝於佛朗哥的西班牙,起碼可以爭取公投,不受武力鎮壓。

民主中國與香港獨立不是互斥的路線,反之很難提出一條新路線,可以在專制中國下成功獨立,後者恐怕只有動武。

何況一晚集會也不算什麼重大責任。即使政見不同,只要認同民主,路過台灣或韓國,獲邀參加二二八或光州屠殺的集會,想來大家不會說「建設民主台灣/韓國不為己任」而拒絕。

* * *

為什麼本土派那麼反感支聯會的悼念?因為民族主義離不開卡爾.施密特(Carl Schmitt)的經典--「敵人」的概念。

民族主義無可避免通過「敵人」來界定自身,當追求香港成為民族國家,「中國」無可避免是首要「敵人」--無論中國有沒有好人。

對本土派來說,去支聯會的燭光晚會,等於襄助「敵人」,中華民族的力量多一分,香港民族的力量就少一分。一些憤忿的本土派,會連六四的意義也一概否定,他們實在太憎恨「敵人」。

關鍵就是:

除了少數憤忿者,大部分本土派都清楚,六四是香港重要歷史,與香港政局息息相關,死難者值得悼念和尊重。。。但他們不想做任何事「益左」中華民族。

即使支聯會解決了所有弊病,本土派也不會重返維園。民族主義對「敵人」的理解才是關鍵,其他問題俱屬次要。

* * *

今年六四,街工舉辦的論壇至為精彩*。本土派的何正男單刀赴會,力戰多名「左膠」(包括筆者),不落下風,誠意推薦。如不理解本土派的思路,可在此聽到最高水平的論述。

(註:goo.gl/VRj4wg)

左膠與本土其實有很多共識,包括對民主派的批判。蒙兆達說中要害,六四從未「過去」,因為中共仍未倒台。

「純粹講悼念,其實係矮化六四。六四應該放喺當下。由六四嘅學生,到傘運嘅學生,我地面對嘅都係同一個政權。。。六四嘅意義,係要堅持推翻暴政。」

「唔好等中共邊一日倒台,預言太多次太多次落空。。。要為公民社會充權,要打陣地戰,化作我地每一日嘅工作,先帶到改變嘅希望。」(節錄)

最近看立會直播,爭論慶回歸和亞投行的撥款。蔣麗芸抨擊民主派,是否反對回歸祖國,意謂他們大逆不道。

筆者驚見部份民主派,屈服於蔣麗芸的言論。回歸當然要慶祝,但不應浪費云云。。。
究竟受專制統治有什麼值得慶祝?為什麼要送數十億給中共?「結束一黨專政」只是一句在六月四日生效的口號?

歸根究底就是一句老話,「如果燭光沒燃點生活每一面,我們每年只能在維園見」。我們沒強求民主派勇武抗爭,我們只求從政者言行身教,始終如一。務求推翻中共專政,是每一個民主派的本分。不應務虛,而須踐行。

* * *

但筆者亦不盡同意,何正男既開明地尊重不同身份認同,但仍然擔心中港合流的民主運動。他的警惕正由於民族主義。

筆者提到趙衍慶伯伯*。他是國民黨老兵,以素人之身參選。深藍的他意外受年輕人歡迎,即使年輕人多屬獨派綠營。

(註:goo.gl/fJ8bCj,goo.gl/vMRvqD。論壇上筆者即興提問,當時未能記起他的名字,祈諒。)

因為趙伯伯的政見出於真誠。儘管他是「大中華膠」,但他真心相信蔣公遺訓,不會對「共匪」客氣。既不齒藍營親共的言行,並以「反攻大陸」為政綱。

台灣的年輕人非常尊敬趙伯伯,讚他是「正藍旗」。因趙是素人,沒有經費,年輕人更為他製作競選海報*。

(註:goo.gl/mvjyqL)

即使大家懷抱不同的國族認同。但面對共同敵人,只要按《剪裁歧見》的程序*,有道德與真誠作後盾,依然可以互相合作,惺惺相惜。

(註:第一步是「最小主義」,擱置最嚴重的分歧,尋找最「淺」而「窄」,但最多人接受的共識。支聯會修訂論述,「結束中共的獨裁管治」,即符合「最小主義」。

第二步「權衡」比較複雜,但不等於「中立」或「妥協」。後者常常招致批評,因為「妥協」的人,往往視「團結」、「化解衝突」為首要目標,若凌駕原則,便淪為和稀泥,所謂「打和啦 super」。

「權衡」的分別在於,先找出雙方最珍視的價值,不願退讓的底線,致力尊重及保存;其他次要的立場,就可盡量折中斡旋。以英國為例,權衡派提出保留君主制,但君主須受憲政限權,人民亦受憲政保護,終致和解。詳見《剪裁歧見》。)

* * *

筆者也認同何正男的回應。趙伯伯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家,沒有實質影響力,大家可以鬧著玩;反之本土派對支聯會非常負面,毫無信任可言。

然而撇開個別的爭議,我們不應懷抱不同的民族認同,就劃清界線。

不少學者都以神話或信仰來理解民族主義--沒有任何貶意,而是解釋民族主義的兩大特點。

第一,民族主義和宗教都有「終極關懷」,民族的義務優先於其他義務。

本土派不時批評左膠「包容大愛」,就是因為民族主義無法接受自由主義是至高的價值。施密特便批評自由主義是虛偽的,表面上提倡多元,另一方面卻自視為一切爭論的終極方案,實質上終結多元政治。

筆者不知道什麼主義有統攝地位,先哲已爭論千年,再拗一百年都不會完。僅想點出民族主義的另一特點,「民族」屬於人為而非天然。

無論是霍布斯邦還是蓋爾納,都認為是國家機器和民族主義催生民族,民族的想像是人為地建構出來。正如近世德日,民族主義者掌握了政權,由上而下地打造德意志與大和民族。

然而香港的本土派無法得到政權。香港民族永遠居處邊緣,民族主義者不免心生憤忿。
但憤忿的結果,不應該是切割和自外。

面對很多港人懷抱綜合的國族認同,又對他們有著真誠的同胞之愛,應該思考一個共融的民族論,接受到不同想像,避免非此即彼,務須將人搶奪過來,否則就劃清界線。
當太多本可同行的人被拋棄,邊緣化的罪魁禍首,就不再是政權,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