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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受董啟章的《心》、《神》

最近一直有留意到,董啟章的新作《神》出版數月,但能找到的書評卻很少,大家似乎還在消化這部小說的意義。作為一位具代表性的香港作家,到底《神》反映了他目前一種什麼思想狀態?

約十年前,董啟章一口氣出了合共逾百萬字的《天工開物》、《時間繁史》和《學習年代》(2005-2010),合稱「自然史三部曲」,成為他最廣為人熟悉的長篇小說。他在三部曲中直接書寫香港歷史、以至現實政治,與早期的中短篇風格迥異。期間新興的保育運動(特別是喜帖街事件),亦屢見他挺身介入的身影。

其中尤以《學習年代》一書,描寫剛畢業的中大女生雅芝,搬到西貢參加了科大學生組織讀書會,在令人玄目的長篇學術思辯中成長;又一起發動了兩場保育運動,經歷了理想和理實落差的洗禮,交織出學生與成人身分之間的「學習年代」。董啟章一方面異常「貼地」的回應當下香港政治,另一方面又將小說提升到空前的思想高度,成就了一本令人嘆為觀止的巨著。

2014年7月董啟章成為書展年度作家,卻出人意表地發表了《必要的沉默》的主題演講,當時引起了相當大的爭議。同年香港除發生了雨傘運動,董亦出版了中篇小說《美德》,儘管場景仍是社會運動,但內容則轉向老莊思想的探討。次年他又出版了長篇小說《心》,展露了身心俱疲的作家尋求自我療癒,進一步退卻至個人「心」的私領域。

與此同時,據知董啟章仍有埋手《學習年代》的續篇,卻一直無法完成;時至今日,大概已難有重見天日的機會。根據作者本人的說法,是一旦直寫具體的政治事件,便失去了文學的想像空間,「文以載道」的壓力扼殺了藝術的境界。他在現實政治的是非對錯的關口上,失語了。

由《美德》、《心》到今天的《神》(2014-2017),董啟章再化身成色情小說家邢天倪,將陶淵明的《閒情賦》改寫成下三濫的色情小說;學生余景行則力圖說服他重回嚴肅文學的「正道」;原是其子補習老師的大學生吳幸晨,則和他玩起赤裸身體、「坦蕩蕩」交心的遊戲。小說以「形而下」為立足點,卻致力探索「形而上」的可能性。

和董啟章所有的小說相似,《神》力寫中年/作家和青年/學生之間的差異和張力。例如與邢政治上的退卻針鋒相對的,是本土派的青年導師忽滑谷;對大量有關中大學生的政治討論和行動,作者也採取了隔岸觀火的態度。但董還是把「神」寄託於充滿年輕惶惑、卻敢於探索冒險的女生;寓意假如香港仍有可能性的話,亦只能寄望在年青大學生的身上。

實有理由相信,董啟章乃是以色情小說,自謿早幾年那些「赤裸裸」的現實主義小說,由於過於貼近政治,太過「露骨」,已漸變得「有形而無神」,面對當下香港的政治困局左支右絀,宭態畢露。但與此同時,他卻不信小說可以就此擺脫政治,只是從街頭政治轉向身體政治;作家不可能脫離社會現實而創作,「神」也不可能離開「形」而存在。他遂希望借助「裸命」的概念,探索達至形神合一的可能性。

脫下文明的外衣,赤裸著身體,回歸人的自然狀態,傾聽身體原始(但不涉性慾)的呼喚。董啟章再次試圖回歸根本,回歸自然,回歸老莊。這難免令人想起學運領袖周永康的名句:「穩住內心,就可以穩住世界。」

無論你同意與否,它總算為當下苦無出路的香港,留下恰如其分的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