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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女冬生

傻女冬生

王家村的人說,冬生什麽都好,就是有點孬。

冬生的男人王有金說,冬生壹家人孬得謔響。(*謔響:方言,震天響的意思,比喻名聲在外)

冬生的兒子聽見村裏孩子罵他媽是個孬子,他朝人家身上吐了壹口唾沫。

彭水灣的人提起冬生家,必定會嘆息壹句「造孽啊」。

彭水灣是冬生娘家屋。冬生的孬遺傳自她的母親。她家五個兄弟姐妹,除了智力相當於6歲孩童的二哥沒有討到媳婦外,其他人都結婚了。

五個兄弟姐妹當中,最聰明的是冬生的大哥。大哥討了壹個啞巴,和她生了兩個可愛的女兒,女兒們會說話,也不孬。但,彭水灣的人說,啞巴是冬生大哥從北京騙回來的。

早些年,冬生大哥在北京做鐘表維修生意,就在那時認識了啞巴。啞巴上過學,能識字,情商高,人又勤勞能幹會掙錢。要不是因為啞巴,冬生壹大家子還在土屋裏住著哩。

冬生的姐姐——三娥,她的智力次於大哥,也嫁人了,生了個智商在及格水平線上的兒子。

冬生沒有姐姐那麽幸運,可能是因為她沒有三娥聰明吧。

冬生在嫁給王有金之前,有過壹次短暫的婚姻,也曾因為智力問題而被退過婚。要她做媳婦的都是窮苦人家娶不上老婆的。她和前夫生有壹子,不幸的是那孩子像她,孬得很,她就被送回了娘家。

如果說冬生是彭水灣有名的孬子,王有金就是王家村出了名的單身漢。他爹媽死得早,沒能看上他娶妻生子,也沒給他留有「壹金」。除了種地,王有金什麽也不會,更不可能像村裏的男人壹樣去大城市打工,室如懸磐,根本沒有女人願意到他家來。

村裏的老人說,像王有金這樣討不到媳婦的,應該在家供奉觀世音菩薩,方可懺除業障,村裏人初壹十五也去上香,香火壹旺盛,王有金也不會無後。

王有金可不敢斷了他們家香火,即刻請人看了打屋基的日子——他壹個單身漢可以睡壹間房,可不能委屈了神仙,因為老人說神像要獨供壹室。很快,王有金家的兩層樓房造好了,他所有的積蓄都拿來蓋房子了,沒有多余的錢來裝修,所以他就抹了點水泥。

不久之後,用紅布遮蓋的觀世音菩薩住進了王有金家的二樓,每天香火不斷,還有水果、糕點、塑料花供養。

王有金終於在45歲的那壹年娶到了媳婦——也就是冬生。村裏人都說是「菩薩顯靈」了,王有金說他要放個大禮炮來還願,能震得整個王家村都聽得見的那種大禮炮。

這壹年,冬生28歲。

自冬生來了之後,王有金就開始享福了,因為有人給他燒火做飯洗衣服,還能幫他幹農活。

雙搶的時候,冬生在田裏割稻子割得十分賣力,王有金卻坐在田埂上抽著黃煙。

在邊上割稻子的同村女人,高聲喊道「冬生!上來歇壹下!」

冬生直起腰來,咧著嘴笑道「我不累」。

「她壹頓飯要吃兩大藍碗!」王有金對「多管閑事」的女人說道,「有力氣得很!」

壹年後,冬生懷孕了。

村裏的女人說,「有金,等冬生生了娃,莫讓冬生給孩子餵奶」。大概他們覺得孬子的奶水也是孬的。

王有金在觀世音菩薩面前磕著頭,許願說如果冬生生個大胖小子,他要放壹個彭水灣都能聽得見的大禮炮。

觀世音菩薩再次顯靈了,王有金如願所償。他沒讓冬生給他寶貴兒子餵奶,而是給他喝奶粉——那是他在鎮上買得最貴的奶粉。

冬生的兒子長大了,會說話了,長得像王有金,壹點也不傻。

之前給有金出主意的女人得意的說——

「有金,妳看,我說的沒錯吧!妳兒子要喝了她的奶,就跟之前那個壹樣孬了!」

「多虧了妳呀!」 王有金樂呵呵地應道,「要是生個孬子我就不要了!」

「那妳們家冬生應該奶脹得很吧?」女人壹副過來人的語氣。

「哪裏!她根本就沒奶!」壹提起冬生,王有金臉上的笑意頓時沒了蹤影,「冬生啊,現在孬得厲害!」

「她咋了?」女人很是好奇。

「天天在外面戲得家都忘了!」王有金滿臉的怒氣,「也不回來燒火!」

「那妳可不能讓她以後帶娃呀!」女人露出擔憂的眼神,「說不定哪天把娃給帶跑了。」

從那以後,王有金就常打發兒子跟村裏的大孩子玩,叫冬生去放牛去地裏摘棉花去鋤草。不知怎的,冬生常常忘記回家,有時候,她似乎都不知道天黑了。

王有金回到家,沒有吃上熱飯熱菜,饑餓感就會轉化為怒火,他罵冬生「豬狗不如」,讓她滾回家。

「妳罵我幹啥?」冬生氣呼呼地問他,「我兒子呢?」

「妳還記得妳有兒子啊?」王有金氣得踢了她幾腳。

此後,王有金的「拳腳相加」就是冬生的家常便飯。

有幾次,冬生傷心地回了娘家。這個時候,她的父母已過世好幾年。大哥在北京打工,嫂子在家帶孩子,順便照顧二哥。嫂子看著鼻青臉腫的冬生,除了心疼地流淚,什麽忙也幫不上。在娘家住了幾日,冬生就忘了自己為什麽回來,她就自己回家了。

王有金翹著二郎腿,抽著黃煙,從喉嚨裏發出壹句「回來做啥」。

「給我兒子燒飯。」冬生說完,就去廚房了。

村裏的女人也替冬生打抱不平過,但最終總被王有金的壹句「她孬,我不打她才怪!」給頂了回去。

壹日,冬生哭哭啼啼地去找村裏幫她說話的女人。

「姐,有金他打我……」冬生哭得眼淚鼻涕壹把的。

「走,姐給妳評理去!」女人拉著冬生的胳膊,到了她家。

「有金,妳怎麽又打冬生?」女人憤憤不平。

「她孬,我不打她才怪!」王有金指著冬生的鼻子叫囂道。

「有金哪,聰明女人會在妳家待嗎?會待得長久嗎?」女人句句在理,「冬生再孬也是孩子他娘,妳要為孩子想想。」

女人的勸說沒有澆滅王有金的怒火,反而是在怒火裏添了壹把柴。

王有金拉過躲在女人後面的冬生,對著踢了兩腳。

「啊~啊~」冬生大叫著跑進廚房,又大叫著從廚房裏跑出來,手裏拎著壹把菜刀,對著王有金大喊——「啊~啊~我要砍死妳~啊~啊~」

冬生當然沒有砍死王有金。

但她的反抗,也有些許效果。自此以後,王有金不再像之前壹樣打她了,他害怕這個「不知好歹」又「孬得謔響」的女人哪天夜裏突然發瘋,在睡夢中壹刀砍死他。自然,該要教訓她怎麽當壹個聽話的老婆還是要教訓的。

冬生委屈的時候,仍會找女人們哭訴,「有金他天天罵我。」

「冬生啊,哪個夫妻不吵嘴打架呀?」女人的話聽上去像是安慰,更多的卻是無奈,「誰讓我們是女人呢?」

王家村的女人,雖然都不似冬生那樣孬,在家裏卻有著與冬生相似的遭遇。當她們遭受暴力的時候,她們把希望寄托在來生,下輩子再也不要做女人。有時候,她們甚至希望自己也像冬生壹樣癡傻,只記得肉體的疼痛,傷疤好了就什麽也忘了。

如果妳在王家村碰到冬生,她總是滿臉笑意,她的牙齒被黝黑的臉稱得更白了。如果妳跟她說話,她就會說壹句「冬天來了,冷得很」。哪怕是炎熱的夏季,她也是這句話。